Saturday, September 11, 2010

裡標題其實是A呆吃鱉記(9/16更新)

9/16 更新六小節
9/11 更新六小節

[注意]
未完
AC一代衍生文
大量腦鍊和歷史扭曲
實際上就是Altair和Malik閃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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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ster and Sword #2


◆◆◆


Altair懷疑Malik是故意給他難看。

兩名阿薩辛都曾經來訪貝魯特,都曾看過那面白底黑紋旗、散布在中產階級與富人區域的市集街道,繪有典型伊斯蘭書法(*),像標記一個人名──「فخور أريحا」──筆劃纏繞靈動如譜面疊覆,精心勾勒一隻展翅鴇鳥的輪廓。以微寫書體繪製出條紋的鴇鳥

但Altair並沒有第一時間看出「條紋的鴇」直指那面布旗,更沒有詳加認識章紋的背景故事;本當入城摸進聯絡處之前都還在貧民區,待找路往殖民區移動途上、看到第一張商行懸掛的紋旗,暗號才猛然銜接上他的記憶。

聞名貝魯特商號以其創辦人姓名「Jericho Fakhoury」命題,專營二手買賣,據說薩拉丁1187年收復數城導致大量移民外流潮,典當傢俱人力房屋牲畜有八成經由Fakhoury家轉手,可謂靠復國發了一大筆橫財。戰爭耗財,誰有能靠它獲利,便成了戰事頻繁當期的商賈龍頭。

其次,「金色鳶尾花」,對兩人來說再簡單不過,這也是他們為什麼要往海外殖民區移動的主因。耶路撒冷王權幾乎分布於法蘭西貴族,對法蘭西國民來說,金鳶尾象徵聖潔,更鋪滿王國旗下曾接臨貝魯特的安條克公國(*)騎兵紋章上。象徵法蘭西的金色鳶尾花

結果三樣視覺線索「條紋的鴇鳥指的是Jericho Fakhoury商行」、「金色鳶尾花指的是法蘭西殖民地」、「白色巢穴指的是阿薩辛的據點」湊在一起,卻無法明指單獨的地點。

直踩上殖民區石道望見鴇鳥旗滿街齊飛,白袍青年終於止步,沉重如鐵的牙關恐怕不鎖得死緊就會立即落地。無論是窗櫺樓臺垂下紋布隨風起舞、或是青年昂立一襲雪色裝束,看來都像極了敗兵求降高舉的白旗──斜後方的跟班步履從容,隨前者一步一步撿拾勝利的果實如探囊取物。

就等你一句話了,愣小子。

「Malik,」站在左前方的輸家偏頭,沒有特定對準哪個方向,「我想我解錯了。」屈就的音量於是降冪一階。

不是這句。「我以為我該聽命於你。」

「…請你分享你的見解。你說過時間緊迫,我們合作才能儘速找到弟兄。」習慣收握的左拳指甲掐進皮套。

好吧。

僵直在前的青年沒看到黑袍者半邊扯進臉頰的嘴角,贏家踱向青年右側,「你認為那句話指引一個地點,也許沒錯、但就我看來這不是它的全貌。暗號可以有很多層意思──指地點、人物或整件事,全憑寫的人動機為何。」宣教長明白不需要數落眼前輸家,他們之間僅談論實用的資訊,找話題只是浪費時間。「──你想過這行暗號實指敵人的可能性嗎?」

垂目數起地面鵝卵石縱幾排橫幾列的聽眾豎耳,「知道敵人是誰…除了被擒走的區管長還有別人?」

「以區管長被強行帶走來說,要事先留下暗號,確實是不可能的事。守在貝魯特的弟兄不會沒有動作,也許他們已經查出一點蛛絲馬跡,暗號仍然可能是城內弟兄所設計。」Malik循序引導、對Altair展現難得的耐性。

羊絨頭巾下的眼神變得銳利,「貝魯特城內的弟兄在聯絡處留下暗號,指的不是地點而是敵人──Malik,你一開始就認為白色的巢穴不指據點,而是被棄置的聯絡處。」

右側的得意藏在蛛紋流蘇下,他不得不承認帶頭者的領悟力極佳。「我不會在那時候就得到答案,但現在可以淘汰掉其中一個可能性。」

奸詐。「所以這句暗號其實指…『與Fakhoury或殖民區有關連的人前去貝魯特的聯絡處』…兇手就算和Fakhoury有關連,金色鳶尾花代表的殖民區又暗示什麼?」

「如果,留下暗號的成員想描述的不只是隨處都看得到的商行、而是想單獨描述一個人或一個小族群,加上附帶條件的動機就不難理解。」

白袍者有些焦躁,「你得到答案了嗎?Malik。」他希望問答可以盡早結束,現在不是爭執要採納哪一方意見的時候。

「很遺憾,沒有。Altair,我們還需要時間。」

這真是往昔身為高階刺客的Malik式標準答案。

兩名外地客仍需要決定下一步怎麼走,另一個迫切的問題是入夜宵禁後應該躲在哪裡。對行旅盡量輕便以確保機動性的阿薩辛來說,失去聯絡處就像棲枝被砍落的孤鳥。來自馬西亞夫的信鴿少了帶訊回報的折返點,Wa’il口述的自救會下落不明,在城內嚴加警備下甚至連互訊都成問題。

往返漁市貨車軸輪在鵝卵石道交錯潮水味的粼爍,參差形影朝視平線前駢肩累踵,異鄉俚曲諺談起起落落,縱貫了磚牆樸灰拱出天色冷藍的街陌。撲臉是弄笛人語水煙湎湎紛紛,卻填不滿青年滿心憂忡的困憊,只捲走過客探賾索微的殷切。聚合離散何其無常,教人麻木的寥寞把銜接彼此的軌途剝離成碎片秋霜。

整整二十天,愁城中阿薩辛只能自尋出路,沒有外援也沒有歸宿。

直到一聲破霄瞬時凝結流動石川上的驚怵,一度抽散的空間方始重組。

警鐘響起。


◆◆◆


鐺──鐺──鐺──鐺──鐺──鐺──

清真寺前廣場,警報聲驅散拾地點頭的鴿群,傾覆人眾嘈嚷,一切都籠罩在被銅鐘盪撞破裂的空氣裡。

高響逼促人們緊守居安,斥令軍士強加戒備,只有石地上雙鷲停駐凝神,仰首窮向更瑣細的歧流。

白鷲晃肩探手率先鑽入人潮,迫黑鷲跟進前者排開即逝的縱道一路往前;是什麼?你確定了嗎?在哪裡?所有問題來不及出口,街影變化就告訴他們答案──阿拉保佑!發生了什麼?看到了嗎?有人死了!他們在追什麼?好像是阿薩辛!身邊紊亂奔流越往前越規律,直到兩人逆溪溯行,造事源頭確有蹊蹺,但返鯉難道就這樣奮不顧地躍上枯岸?

不要再追下去了!黑鷲捕不上覓途,可恨是腎上腺素褪不開疲累,瘋狂打轉的只有懸念,擺芒的單翼暢道卻再也沒有另一對護航的爪,一場錯亂悲劇滿地血跡閃過腦海,他無法伸手抓住貝魯特街上的白鷲,彷彿無法留下所羅門聖殿前的Altair。

視線止於前方T型路衝,三層商道搭棚為蓋,蒼涼日光僅透落數點白綴,再沒有什麼比人聲和陰濕更擁擠;青年覆首白巾剎忽左掀,在黑巾者迎右側撞上之前攫住隨者袍袖,拉進棄顧販車後方空隙,「Malik,」「你搞什麼!我們連是誰都…」「在這裡等我,」「Altair!」「我一個人追,夠了。」

黑鷲僵住。白鷲卸去頭巾外袍擱上販車,未開口託對方保管,以首席阿薩辛原貌消失在岔途。

原地裡Malik屏息,除了滯留喉咽的賁張灼燒以外、什麼都感覺不到。

磅!

脊椎與肉體像沙袋迸落在富人區宅園前堅硬磚道,連接軀幹的四肢自十二腳(*)落差順勢撞散,頸動脈逸脫出紅網注流輻散石陣規列淺劃的溝渠,周圍斑灑罌粟色血花襯托一幅死亡的景象。

修羅世間,前仆後繼的屍骸將掩走這一刻懾煞,如蜃景虛幻。

亡兵胸中兩刀,致命傷在喉嚨,爾後從屋臺墜地,「死了!在上面!追!」來自Fakhoury的衛兵路上結集隊列哨兵,驅趕闖入私宅甚至沿途犯凶的惡徒,一旦將之逼向池牆城角便插翅也難逃。令人錯訝的是,這名白影凶徒機敏蹤躍舍樓間隙、足以致命的高度更未損他分毫,形影於各塔死角消失閃現再消失的頻率只有越來越快,十五隊士緝拿不上一隻狡兔,即便已折將兩名,為真主而戰的信念絲毫不退。

交會在中產階級與富人區臨界蛇繞一座高架棚林,擋雨棚下有貝魯特最熱鬧豐實的市集,亡徒踩藉樓宇為梯登上敞頂眺臺,有一瞬間驚奇岑綠琉瓦上何以沒有弓手擋路。前方聳立四角拱頂以制高之勢下壓的黑影深弘,後方緝犬尚在六百腳外為疏於登陡所困,盤曲拱棚綿延甚長、隔絕地面投來的視線,雙足之下縱有追兵也難以判清獵物方位;眼前拱影中開鑿一口天窗供掃台與弓兵出入,遁隱的機會只有現在。

暗瓦碧影本該描摹尖拱銳邊,卻佝僂一隻飛鷹的輪廓。


◆◆◆


短袍阿薩辛窩藏長棚內以鷹架支托接拼的棧道,銜木鎖繩結構鬆散,順著匍匐喊出吱呀苦澀,脫落片片雰埃;腳下林立人群商販尚在激烈紛論包圍市集的隊士所為何來,昏暗燈火透不進高架上暗褐色空間,是他續命唯一的傍附。窗格張揚敞開從雙側射入浮塵,亡命者悄蹙詛咒這該死的晶光,但可以確信一件事,追兵不會從天窗跟進來。

他剛才遇到了天使,弟兄們望眼欲穿的死亡天使。

「我負責引走追兵。等安全後、你到市裡岔道的金烏陶舍附近找一個叫Malik的弟兄,」天使當時鈍了一下,接口「黑衣,沒有左手。」言畢便振翼而去。

酷斃了!

由昔任刺客大師解危這件事講出去,不曉得足以羨煞多少弟兄,明明陷身危機尚未解除,年輕的阿薩辛已經預見將來要如何繪聲繪影這場殊死逃亡,最後他以信心潛越蹤下懸崖搭乘鷹脊馭風翱翔的美麗故事。

Malik這個名字聽來也耳熟,輕階阿薩辛挲抹繞唇一周邋遢的黑色鬍渣,抹抹抹抹抹,啊!所羅門聖殿遺跡裡從十字軍大將手中搶走聖物的阿薩辛!和死亡天使一起來了、不、不是死亡天使,是幸運之神吶。

半個時辰過去,殷望的眼神投注在坊間依牆斜站的黑影,環胸的單膀下懸掛一套白衣布巾。較年輕的阿薩辛穿戴麻白短袍縫接灰兜,清瘦的身影卸罩舉步踏近、強掩緊張情緒…正要開口,對方已經先注意到他。黑色阿薩辛蛛紋流蘇微晃,端正一張嚴肅面孔瞥眼左前方的後輩,又收回視線繼續倚定。

欸?不是他嗎?灰兜青年徬徨無措,該問還是乾脆若無其事走過去?

一個繃緊沙啞的聲音,「你有遇到Altair吧。」。

!「──所以你就是──幸運之神保佑!」不信神也由不得他了,「…先自我介紹…我是Basil!原本在Jaul前輩手下見習,現在負責在貝魯特這裡搜集情資!」削瘦的頰嵌著合不攏的扁唇,一把脊樑現在挺直得誇張。「我一直都相信本部支援一定會到,但有幸蒙死亡天使和英勇宣教長相助實在…」

「搜集情資?我聽說有人死了。」

呃!「現在是非常時況,我也…」「這裡別談這個。所以Altair和你碰過面?」

不是你先問的嗎?「啊,是,恩人說他會設法引走追兵,要我到這裡找你…」「沒有別的?」

被刁難的感覺,「噢,沒有了,抱歉,我…」「其他弟兄在哪些地方你知道吧,搜集情資的Basil。」

怎麼回事?「是知道,啊不,有些弟兄確實那天後就沒有…」「有固定在一個定點集合嗎?」

好冷。「剩下的弟兄為了安全起見沒有固定的集散點。所以你們已經看過聯絡…」「暗號是你們留下的嗎?」

啊─「其中一個弟兄留下的。」年輕人決定廢話少說。

和宣教長同倚一面牆等待白色救兵的時間好漫長。躁動的阿薩辛還是忍不住問了Jaul前輩下落,得到意料中卻不願意想像的答案:Jaul前輩在大馬士革折返貝魯特途中殉職。本部之所以派遣締造傳奇的兩名阿薩辛前往支援,期間意外的嚴重性教他不敢想像;反而留守貝魯特城內阿薩辛的現況、並沒有Malik和Altair預想得那麼糟。

純粹採集情報的阿薩辛層級最低,常以面紗遮臉、全身粗麻罩衫示人;Basil甫升一階,換上習武者專屬的灰衫配短袍,得以在身上配掛更多自衛性武力。他難以接受提攜自己的慷慨阿薩辛先行一步離去,對眾多留駐城中同輩弟兄來說,Jaul前輩的死訊是比聯絡處淪陷更大的惡耗。這份突如其來的哀慟終於讓臉小嘴大的年輕人拉回灰兜乖乖閉嘴。

那個,Altair大人不曉得多久才能回來…可以的話他想問,但也知道是白問。


◆◆◆


Malik恪守教條之嚴在組織裡是出了名的。

阿薩辛的教條之一:不濫殺無辜;教條之二:謹慎行事,行移無蹤。(*)

阿薩辛執行的任務並非全與刺殺有關,比方城市探勘、營救受害者、謀奪重要信物、調察敵人動向等。強取人命是最不得已的手段,即使成員各自以刺殺技術聞名,心寧平和才是刺客的歸途。

但身處容不下天真的年代,願意棄神投向阿薩辛組織,捨命執行危險任務,其根本思想是「神已經不再佑護世人」,這些徬徨無依的靈魂彼此集結壯大,為的是「用我們的力量來保護世人」──如果看透這點、國王或哈里發(*)策劃所謂聖戰簡直可謂愚蠢。但是、在這個世界沒有信仰便寸步難行,沒有信仰連話語都失去常人邏輯,沒有信仰舉目所見皆非同胞歸籍。

克服這一切軟弱、只有投身禁慾與嚴酷的洗練,以知海豐富眼界培養遼闊的胸襟。不是每個人都生而智慧剛強,就連阿薩辛成員間也鍛生了歧見──越來越多弟兄願意相信,高明的殺人技巧足以換來正義,個位數字的犧牲比發動戰爭更神聖,特立獨行博得民間畏敬樹立道標、成就光榮組織教條的輝耀。

這是一個新的信仰,更危險的信仰。

在Malik眼中,帶領這個信仰茁壯的幫兇就是Altair。

連Kadar都開始褒讚死亡天使的劍技、定期觀摩刺客大師指導授業,Malik只覺無人再能認同自己──除非Altair改變,除非由他讓Altair改變。因此他接下所羅門聖殿的任務,隨同Altair奪走約櫃上的聖物,職守故鄉耶路撒冷的Kadar自願加入。

但他忘記時代並不應許這份天真。

阿薩辛習來的搏技不適用正面攻擊,一擊決殺則含有內斂的慈懷;為何說行移需無蹤,因為被敵人發現就免不了死傷。唾手可得的聖物靜置約櫃上,遺跡裡青年之狂傲已無視教條規範,Malik始料未及帶頭者愚蠢地筆直迎向Robert de Sable、聖殿十字軍威名遠播的領袖。

魁梧Robert攜行的長劍可取代擊打類武器,闊臂掌劍劃出寬閎的圓坐定勢力,一劍能撂敵橫飛甚至劈穿鎖甲,無盾刺客對力量型攻勢毫無招架之力,這些常識鎖緊尾隨者每一條神經,旋進腦海一幕鮮血淋漓功敗垂成的影像。背對他的青年早已把恐懼斬斷代之以蒙昧,與敵將間十二腳的距離有整片死海那麼寬,而這傢伙竟然還踏著輕妄的步伐──敵劍在鞘,一旦拔出眼前的阿薩辛就無力回天。

Altair!住手!你瘋了嗎!你怎麼能正面格殺他!

還有機會逃走,停下來!



而他沒能留下,每一次。

「Malik。可以走了。」Altair成功脫逃回到貝魯特市集,天色沉降得昏紅,陶橘光影錯落交橫樸黃的白袍,唇邊溢泌汗珠微微閃爍,稍帶紊亂的低喘裡藏滿不變的自恃。

青年毫髮無傷再度闖進前方的世界,每一次每一次。


◆◆◆


貝魯特聯絡處淪陷隔天,能集結的阿薩辛就屬Jaul最資深,據Basil描述,Jaul要求成員分散留守市內、在通知本部與取得外援前不得妄動;敵方襲擊聯絡處如果只是一個開始,下一步就是掌拿棄城逃去的阿薩辛,也許他們早已在牆外佈網等待。分析判得準確,卻教這名阿薩辛一語成讖。

就連Jaul也未料外援難取如頷下龍珠,事發至今二十天,城內阿薩辛早已接近底限。並非每個成員都相信Jaul的判斷,在他離行前仍有部份弟兄執意先成立自救會,與日俱增的候盼與失落讓更多弟兄相繼入會,包括Basil。自救會僅以每次三至五人的方式輪流在巷坊街隅集會,地點日期以一套公式決定變化,擇期於不同址所見面交換情資。

聯絡處遇襲,不意外架上資料被掏空,留下只有史書哲學和民俗典籍,重要的地圖與城市資訊被全數攜走。重取情報成為首謀之務,十數日中成員各自索探拼接出輪廓模糊的真象;說來幸運、Altair和Malik進城不久即逢成員最近一次出動,巧的是Basil本領生煞鬧得滿城風雲,才湊成雙方今日相遇之合。

乾扁的男聲咬字細潤如貫珠,帶著鼻音,「我們並沒有掌握每個弟兄的隱匿地點…這是照前輩所說,為了以防萬一。」

一個冰冷的男音清晰低緩,「換言之,你們的作法形同放棄等待外援。」

「嗯─我們不需要特意採取行動配合外援,既然是支援,就必須…嗯…由援兵主動設法聯絡我們…」回答不乾不脆。

「這是誰的意見?」

「一開始籌組自救會的弟兄,嘛,他叫Ubayy。」

另一個緊密的聲音高亢,字字鏗鏘,「他的做法沒錯。無法確認外援幾時抵達的弟兄最好先求自保,只要外援留下,就有機會碰面。」

瘦削後輩對挑剔的宣教長投以全新欽慕眼光,雖然現在太暗了看不清楚。三名成員僅有Basil以阿薩辛制裝示人,其餘仍穿著仿穆斯林的打扮,兩人默認城裡的阿薩辛並不瞭解內應相賊的問題。四年前薩拉丁復國使移民外遷留下大批空房,多數已拍賣或拆除,然屋舍仍供過於求,如今權充異鄉客非法棲所、亦包含阿薩辛。今日清真寺禮拜剛循過最後一回(*),櫛比鱗次的沿海平房錯落點點燈星,破棄空屋環堵蕭然、霉味甚重,水氣的風直從空窗灌入,鋪地只有糧草為蓆。

三人各依單牆盤坐,橙昏紫霞裡的視線沒有交集。Basil作夢也沒想到,這對傳奇救兵可以把原本颼涼的室溫搞得更寒冷。

菁英都這樣嗎?

「Basil,先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為了取決下一步,Altair率先發話。

「哼…嗯,說來話長………、」回應遲疑挑戰兩位前輩的耐性。

「告訴我們,今天你為什麼被追殺,你從哪裡出來?如果你為了探情報被追,是什麼情報?」最擅於發言的講話了。

「對對,這個實在太重要,兩位都看過聯絡處留下的訊息吧?喔,那是弟兄五天前留下來的,我就是為了繼續追查真實性、所以今天繞了一遭Jericho的豪宅。」

「你是指Jericho Fakhoury。」Altair補充。

「那個傢伙實在可疑,很久以前…」年輕人下意識壓低音量,「區管長就懷疑他在為聖殿騎士辦事。」

…………

回響沒有預期中熱烈。「…那…總之…有紀錄是他之前和大馬士革的Tamir還有Abu’l往來密切,就從商名義那一類的。」

「所以暗號裡指的兇手就是Jericho。」

人口販子Tamir和富商Abu’l都是已喪命Altair之手的聖殿騎士成員,「因為有我們刺客大師出馬鏟除奸邪,結果這次換Jericho狗急跳牆。」

「聽起來很合理,你們可有掌握任何證據?」

嗯哼。「有消息供稱他其實是法蘭西貴族和這邊女人混的血,這貴族的來頭…曾經是貝魯特男爵,而這個男爵和聖殿騎士──我是說表面的那個騎士團,很有關連。」聖殿騎士表面為教廷赴命,但就阿薩辛所知,私底下有部份勢力勾結外黨、企圖謀反共建烏托幫。

「你是想說Brisebarre家。」博聞的宣教長接話。

「天啊,你怎麼知道。」Basil隨即想到他不能在兩人面前言之無物,接話「時間點太巧合,Walter二世(*)接任貝魯特男爵沒有多久就把政事丟給Guido二世(*)、就是他弟,自己跑去加入聖殿騎士團,然後Guido又有個兒子叫Walter三世,三世那傢伙在二十幾年前把貝魯特賣了,好像早就料到那些庫德人(*)遲早會攻下這裡。」

「這邊的區管長認為Brisebarre全家都和聖殿騎士勾結?」

「全家是不能肯定,但Walter二世那個人有問題。他大概三十五年前加入聖殿騎士,而且Jericho的年紀大概也是三十幾歲。」

Altair立刻分析Basil口中丟出來零散的片段,「如果Walter二世不信任耶路撒冷王國,加入聖殿騎士後新的野心、就是用另一個方式掌控貝魯特。」

「他私下生了一個兒子,為他製造假國籍,先以法蒂瑪(*)、接著是阿尤布公民的姿態接管了現在的貝魯特。」Malik進一步推斷。

Basil只有越來越驚服兩人的伶俐,他想升等恐怕還要再等十年。「沒錯,區管長一直是這麼認為的。所以這次Jericho不知道嗅到什麼風,殺進聯絡處想把摸清他底細的人都給帶走。」

「關鍵就在這裡,你們知不知道Jericho到底是如何掌握到我們的聯絡處?」宣教長直抓問題重心。

「我們區管長曾經認識一個線民…只是線民,卻好像知道聯絡處的正確位置,重點是我們的弟兄考量到他很可疑的時候…他竟然人間蒸發。」

「是誰?」

「一個叫Tahl的商人,加盟Fakhoury旗下的古董商,過去區管長靠他知道不少有關Jericho的軼聞。」

「也就是這個商人自從聯絡處遇襲後就不見人影?」Altair認為這真是再顯著不過的關連。

「大概是的…我們在事發…差不多三天後,才發現應該跟蹤這個人。」年輕後輩語氣轉得含蓄。

Malik語帶責備,「…Tahl和此事的關連比Jericho直接。他消失是直接的証據。」最有力的線索竟然讓他飛了個一乾二淨。

「我們應該設法先找到這個人,他對組織而言是個威脅。」領導青年初下決議。

年輕後輩浡然興生將功贖罪的心情,「這樣的話…明早我帶你們到Tahl的商行,不過別太期待他出現,事發至此能跑多遠我看…」

「Basil。」首席刺客沉冷的聲音凝重。

「是?」他說錯話了嗎?

「暗號裡金色鳶尾花指的是…Jericho的法蘭西血統,這樣嗎。」

「嗯嗯差不多…」

「你們認為從城外進來的其他阿薩辛看到這個暗號,有辦法自行解析『條紋的鴇銜著金色鳶尾花』就是指Jericho的兩地血統嗎?」Altair很在意這串讓他吃了悶虧的暗號之誤。

「不,不是這樣。」

?Malik抬眉,也好奇爭執半日的暗號謎底是怎麼回事。

「很明顯嘛…Jericho本人的豪宅花園就種了一堆金色鳶尾花…所有弟兄包括區管長就是因為這點、懷疑他其實效忠法蘭西。」

………………………。

未揭謎底永遠超乎你想像的簡單。


◆◆◆


望海的貝魯特,銜自乾燥夏末至今已入盛秋,早晚溫差和緩,嫩涼的夜柔軟適眠。阿薩辛慣以星幕為被蓋、枕土石為床席,Basil蜷成一團縮進糧草堆酣睡,燈油昂貴、若無必要鮮有人願意和黑暗抗衡,放任自己被盲目擁抱入懷。

換作平常,宣教長此刻還在挑燈夜戰繁文縟節,執尺測算城章地圖,或獨自繼續他的刺客特訓。

換作平常,刺客大師這時候總是不見蹤影,也許會在某棵檸檬樹下看他抱著一把琴瞎彈,或在馬西亞夫書庫裡把教典哲學和詩集灑滿整張桌檯,隔幾天發現這個波希米亞主義者完成奇妙難解的創作,讀者聽眾也只有他一人。

一個說務實,一個講繆思。

無怪刺客大師恃才矜己,他給弟兄們的印象只有一個:Altair什麼都辦得到。

錯了。

昨天此刻,幽阡陌道隱去視野,耳側與寒蛩為鄰,剩下是胸前一具不對稱的軀殼,溫暖結實。右手傍其袖,左手徒偎憑懸、與側膀內磨合的只有抱甲繒綾,這份虛空太清晰太淒楚,把白色青年壓垮。

他哭了。


棄舍裡,Malik聽到潮濕的鼻息,從正前方草堆傳出來,他想到暮時的Basil話聲含泗──二十天餐風宿露,也難怪。壓實的糧條突然鬆彈,草履擦地,布包金屬釦相應解開,接著一張麻袍掃過輕風覆上年輕的軀體,黑影間一條幾何白蛇姿態慵懶伴其入眠。

Altair詢完話就走到隔間,但他的臥鋪應該在Malik斜右方。阿薩辛的時間感沒有隨夕日消失,黑袍青年知道這段時間隔得過久,就算是尋私人方便也不見常;「…喀嘶…」屋內空氣藏不了苦悶的咬牙,隔牆如隔耳,這真是一個沒什麼隱私的年代。

Malik半步踩在門邊,看到窗畔灰朦勾勒一個男人上身赤裸的輪廓,一口陶盆清水徐波盪漾似地表圓月。男人半跪半坐,低壓頸首、藉微光探視左手掌,胸弧律動焦促、甚至微微發顫;視線主角瞥見門邊動靜,收握左拳直身轉頭,機敏穩健、像在盯一名不速之客。

宣教長喟嘆一聲。「擦藥了沒?」

「我自己可以處理。」青年右手抱住左拳。

環視微光所及,有幾束拆解的繃條和環扣腰甲的皮袋,著袍者逕自趨前探手搜括傷患的私人物品,無視左前距兩步投來晦暗的敵意。他拿出含蘆薈和蜂蜜成份的傷藥罐,掌腹連三指托住瓶身,另兩指使力掐開瓶蓋,掂了掂重檢查殘膠容量,「繼續消你的毒,傷口先洗乾淨。」

前方胸口做了一個氣悶的起伏。左手攤平向上,併指成搧使勁朝前劃開,意思是:早弄好了,你讓我很不爽。

「坐下。」

……脫除手套的右拳緊攢,不管怎麼瞪對方都不會看到,半裸青年伏身盤腿而坐,左掌置在膝上。另一個衣袍貼地的聲音,左手背給挑起端在對方掌上,指根創部被游動的拇指撥開,「……!嗯!」該死,這個人難道要用摸的來檢測傷口深度?

這是Altair為了奪劍受的傷,輕壓指腹,邊緣皮肉便鬆弛塌陷、排出一道不見光的裂渠。昨天在郊外溪邊走得匆促,早該料到他沒有好好照顧,剛才大部份時間,八成都折騰在清洗膿瘡。

真是夠了,「看夠了沒。不用你幫忙,我本來就經常在處理傷口。」

「當患部是在沒辦法雙手作業的地方時,」諳啞的嘶聲反駁,「是『互相』處理傷口。」

從來就辯不過你。「所以你能幫我什麼?」話一脫口才發現自己言外之意坦白得露骨:你也不是靠雙手作業。

沒想到臉側卻傳來失笑的哼聲。「你真的以為我想幫你。」

冷汗微沁的額抬起,瞠目瞪視另一對眼窩,「這傷口等於是你弄的。」

「所以?我能怎樣?和你說抱歉?」對方極度諷刺地抬高空虛的左肩。

「你應該幫我…」……!

「幫你…什麼?」

「……弄好它。」

這就對了。

混帳。


◆◆◆


墨鞣將房廂塞得厚實,為浸不透光線的窒息之間塑了一層隔膜。

一條灰蛇盤繞嘽緩,不以狩獵纏曲的力道,而以伏卵拊愛般呵護。但仍然算不上貼心,伸手趨近只會遭掌上蝮蟲嘶聲以對,並換來收束傷口的痛楚──不要防礙我,眼前的黑噤聲相告。

隨便你。Altair奉送左掌,另一拳握了握,無事可做。

這個距離很近,但看不清;如果要問什麼,他躲不掉。「…Malik。」

對方沒有反應的意思是:繼續啊。可就算被駁回、Altair還是會問,「你為什麼不在任務中配劍。」

前方嚥下一股厭躁的喉音,粗實的指節正重覆在第三處固定敷藥,旁若無人。

「我知道你會在某些任務裡拒絕配劍,但這次是『營救貝魯特聯絡處』。我不認為你還有理由這麼做。」

傷處被拇指連食指掐住,扭力翻了過來,工作的雙指箝住紗帶,餘三指支托左掌挪到嘴邊,用牙齒啣接另一端帶口。漆暗裡一排犀利的牙像要把嘴邊的手撕下一塊肉。

「殺人是避不了的,Malik,我覺得你的作法只是獨善其身。」

掌邊連牙帶指為束口打結,Altair感覺到鼻息悻然噴在他指背。

「不要躲我。我已經試著面對你了。」

溫熱的臉又與手掌拉開距離,繼續包覆僅殘一截的無名指,「你想得到什麼答案?還是一個道歉?」另一個沒有表情的聲音,平常他擇言苛刻、辭令囂張,現在這份冷淡反而突顯莫名威脅性。

冰冷的聲音輕噓,「由你來決定。但是,身為我的隨從、你無權不表態。」

一陣餓獸般的咕噥聲,然後用謔浪的演技壓過,「我感到很抱歉,親愛的刺客領袖,你已經賜給我一把劍了。」

……!Altair恨他迴避的方式,太刺耳。「Malik…!你明知我會問…如果你早就想好怎麼敷衍我…你沒資格當一個刺客。」

無名指傷處理完畢,白色刺客得到和適才失言時一樣促狹的失笑。似乎說得越過份越稱他的意,為什麼?

「說得沒錯,Altair,」蘊含嘲意的嘆息,卻是針對自己,「我沒資格當個刺客。你才算得上是個刺客。」

搞什麼?「…若不是你在幫我療傷,我一定會狠狠揍你。」青年另一手已經懸空準備揪住黑衣者袍襟。

而最後一指的結剛剛繫妥。


淺繞兩周的灰白拱抱半掌,疊合處不在指節上,便於青年抓握、但無法戴上手套;傷痕必須透氣,否則癒合難期──至於留疤終究是免不了。

疤痕是一種紀錄,爬滿阿薩辛每副軀殼的年輪,有人說它象徵戰士的輝耀,訴盡求生的滄桑,有些讚榮,有些道辱。直到有一天計算的指停下,注目的眼游走,承載的形骸還土歸塵。

抑或硬生生把迭傷累痕抽剝,卻留下更大的、不是疤,是殘。

沒有人願意數殘。


◆◆◆


輾轉難眠不稀罕,終日奔波同話家常。兩雙眼睛兀自徘徊室內,思慮則孤行各方。

黑色阿薩辛枕臂臥草,天牆投來的不是黑,是聖殿裡被火光燻紅的灰。所羅門聖殿的任務為奪回聖物,曾經對隱蹤與近戰技巧懷抱絕對自信的高階刺客斷定不殺人的決心,那一天他並未掛劍,長柄的兵器有其依賴性,執有而不殺鮮所難聞,況且他不必拔鞘就足以自衛。

遺跡裡Altair筆直走向Robert,迫他在最後一刻伸手試圖攔截。

太遲,更給了Robert莫大空隙,覆鐵一雙手籠嵌住帶頭刺客,把無力的青年扔到遺跡後方,然後頹圮的牆垮下,未遂刺客被隔絕窟外,孤立兩名尾隨客與五名聖殿騎士對峙。

這時候兩人加起來只有一把劍,Kadar的劍。

火燿環抱聖盃鑲置於前方兩層樓高的牆中、與地僅以四柱垂接;圮牆撼動基台上聖盃,金櫃傾斜使聖物斜落,危垂在銜台山牆右翼欲墜,對阿薩辛來說沒什麼比完成任務更重要,性命亦然──純白長袍的刺客抽出背裡短刀,掌側銀輝似梭魚一瞬間閃過兩名聖殿騎士兵眼前,鮮血飛花繼之青黑的瞳蝕是他們最後入眼的暮色;耳邊占滿男人酣戰金屬擦撞,騎士長據後,Malik賭注機敏更勝直覺,捉髮間選擇奪物兼得命的捷徑──左掌執桌緣摒向騎士長、轉身右手歸位短刀、繼之擲出投箭、再側步換手連射、確中二十腳外不滿一個環抱的金色火雀──僅一個百八弧度旋身完成所有動作,機命立時待判。

火雀弧圓盃座下劃一道意外軌跡,眨眼間偏出阿薩辛能銜接的距離,那一刻白鷹希望自己不用換氣不用眨眼不用擁有形體,但他沒有劍亦不能棄退,挺左臂自背腋斜朝膀間捱下第一刀騎士長襲來的銀唇,喫咬皮肉斷裂的細膩在歷,痛楚卻沒有持續──「MALEEEEK!」拔尖的喊是兄弟焦喚,與兩名騎士兵於入口側作戰的Kadar並非渾弱之徒,墫!的一聲金造火雀撲向地面,鎗!鏮!啪沙!藉墜勢點彈階落,似調戲蹈踏短袍灰鷹足邊,舉劍窮戰,眼前兄弟受難,聖盃落足跟側畔,是什麼荒唐玩笑?

其中一兵見捷抬腳踢走聖盃,落魄的金雀完全失守在可得軌跡之外,灰色阿薩辛一閃神便攔腰橫遭劈創,腰甲卸去鋒利卻擋不了衝勢,一個破綻再衍生千百個破綻,另一隻白鷹負傷拔刀湧上,右手執刀空留難以迴護的左後死角為秉劍騎士長敞開──刺客再度橫手擋下自臂腕跨肘掠向膀外的追擊──廢了!高明刺客知道以肉臂隔擋只有送斷,「跑!!Kadar!快逃!!」,白鷹與灰鷹錯身接檔,拔腿直逼梯樓,金鳳栩然棲依眼界右隅,要追嗎?不!不追!

入眼白鷹速度太快、絲毫未受劍傷影響,騎士長能謀善斷更或者工於險計,阻他去路其技只有一個。一名兵士分力趕向武力孱薄的白色刺客,竟未料胸前敵人原地煞止逆時針背旋,止不住投送前方左指彈開的袖劍緊緊埋入橫膈,刺客虐轉膝關節的扭力未退、將右反掌銀刃順勢抹入喉結,兩兵交接勝負立判,食道傳送死亡哽咽的鐵味與幾乎觸鼻的深眸黃瞳太近太逼迫,烙印聖卒自取崩落的悲哀──

啊───啊!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卻也是陌生異常的號叫,唇邊血沫尚溫熱,死卒往左擺去的頸脊從視線滑脫,映入一幕景象,一幕黃眸白鷹一輩子都不能忘的景象,舉刻瀆神如他腦中噭噪的竟全是耶路撒冷裡所有聖徒的名號。

沒時間停下來,深切明白這點的阿薩辛心死了。不再與Kadar鬥劍的騎士兵已奔向聖盃,即使如此仍要捨下兄弟奪回火雀的阿薩辛心死了。高邁騎士長左手反持刺客劍刃不放,右手銀劍貫穿灰鷹胸鎖直至頸背脫出一枝丹紅色新芽,拔出,抬左手拉過頹倒的灰鷹,見之再補送第二劍時──必須轉頭逃跑的阿薩辛心死了。

Malik喊了Kadar,大聲得自己都聽不見。他再喊,卻對著不知名的騎士喊,對著被短刀埋入的後腦大喊,對著觸感冰冷銅色的寶藏哭喊,在痛覺被鎖在身體之外瞥見騎士長──用白鷹曾經拒絕的刺客之劍──最後一次襲擊自己的時候發狂般咆吼。

他的心從未如此焦黑,匍匐所有來自煉獄的鏽臭;他的劍從未如此脆弱,撐不住刮骨尖嘯迸裂槁破。

染紅的刺客放棄短刀擁進火雀,血濕左臂袖劍覆料權充盾護,在終擊被阿薩辛鐵劍劈碎,一條臂換來三次逃脫的機會。

他再也不想見到Altair,卻又舉懷逢迎自己的罪過。

在耶路撒冷穿上織黑學者袍,囚進聯絡處牆環蔭抱的黑影,攤開典籍白頁痴心一筆一劃勾落滿滿黑色。

他再也無法做一隻白鷹,成了鬱熱地牢的困獸。

他恨Altair再度出現的方式,太刺目。

昨宵卻傍貝魯特路樹為之輔翼禦風,曾經盤滿寰宇的燼黑不再腥熱,餘下沉澱深海累礦含塵的寂寞。

阿薩辛守則之三:不可危害弟兄。

他原諒了每個人,之後不能原諒的是他自己。


◆◆◆


哈桑(*)啊,他差一點就要把鼻水抹上天外飛來的被毯,而這條布褥在晨光隙入頃刻,變身為鑲繡幾何白紋的黑色麻袍──宣宣宣宣宣宣教長的長袍……為為為為為什麼蓋在他身上!?

米色暖意洋溢晨街斗室,映入眼簾的兩名阿薩辛各占一隅;白袍者扭頸旋肩、掐活遍身關節,穩練地為新的一天進行熱身;黑袍者──身上那件是穆斯林細麻袍──甫從街集折返,懸肩布袱的捶地聲悶實,比昨日更飽滿。Basil雙目惺忪未褪,抬拳揉了揉眼,聽到草紙聲啪沙啪沙,待收手重新對焦發現鼻前端著一口橄欖色烤餅,塗抹香濕炙潤的羊奶乾酪。

抬眼與黑巾內略削的肅容對視,Basil猶在被毯事件中尚未清醒,乾縮的下唇對不到上唇。

碎礫般的聲音,「這份你的,拿去。」

年輕戰士嚇得忘了道謝,畢恭畢敬挪開腿上宣教袍,含糊啃了一口。好熱好鹹,好像兩百年沒吃過這麼豐盛的早餐,往昔聯絡處還在、大夥只要倦了餓了,那個銀髮灰鬍的前區管長總是有辦法,失去據點這二十天來盤纏即將耗盡,今晨餅餚就像他的聖餐,每一口都分享神性的甘甜。

雖然這對黑色宣教長來說只是例行公事。身兼耶路撒冷區管長,必須有褓抱提攜每名歸子的胸襟──包括破曉至今未曾正視自己一眼的白鷲,「Altair,你的。」往牆角送上另一份烤餅切片。

弓步舒筋的阿薩辛接過,不看Malik也不看早餐,甩動的左肘沒有停,右手執餅繞過嘴邊撕扯一口、再撕一口,滿滿的不情願像是隨時都會把食物拋在地上──但暴殄天物是犯教規的。

卡在嫌隙中的在地人不禁懷疑這兩人真的算救兵嗎?馬西亞夫裡頤養天年的長老會不會犯癡呆?該死、有夠濃,這奶酪這芝麻怎麼可以這麼香……

沿街婦女趕忙在午前燻製家人整日便餐,中產階級區林立庶饈裨販,朝市裡有看不完的漁獲與鯔鯗;撲鼻炊腥考驗年輕阿薩辛的飢腸轆轆,如今身後一對外援等同衣食父母,不必再催眠乾燥薄脆的裹腹物浸個生水後就能成為夾滿魚肉的麵餅,輕階刺客無意識舔了舔沾了脂味的嘴,一番垂涎的願景讓他暢然釋懷。

三人接近一間懸鴇鳥白旗的商行,門口封鎖,貼了張褪黃的暫時休業佈告。據Basil所言、弟兄已趁寺前禮拜街上人稀的空檔溜進去查探,房舍內空無一人,也未留線索判斷店主下落;Malik追問屋內是否尚有留下貴重物資、或民證地契之類,問得年輕阿薩辛毫無頭緒,財產和屋主動向之間究竟何干?

宣教長仰首長吁一道「一群人辦事不力」的鼻息、蹙得輕階刺客心慌,聽在耳裡的白色領導者接話,「如果Tahl沒帶走這些財物,就代表他還有希望回來。」

原來如此!他…他忘了和弟兄確認這點。

「如果不能確定,現在就進去再看看。」Altair準備繞進防火巷,「Basil,你負責把風。」

灰兜阿薩辛接命,開始左顧右盼,眼角掃到黑袍前輩時、才疑惑前任刺客大師何以沒有下指令給身後的宣教長。

耶路撒冷區管長趁空和Basil諮詢不少貝魯特內的人事,包括Jericho,年輕刺客這才發現Malik算得上十分健談,但從不做沒建設性的討論,應對起來總覺咄咄逼人吃力非常。倘使Shushan區管長回不來──他無意冒犯卻也冀望繼任者能夠…至少…稍微地…比這勾鼻方面鎖眉抿唇的高拔青年再可親一點。

「昨天在Jericho家其實另有探到一些風聲,不過可能…和任務無關。」話都聊開了,Basil認為現在是表明的良機。

頎碩的黑色青年單手扣胸,斜睨右側灰帽成員,「只要是貝魯特內的事,但說無妨。」

「Jericho有奇怪的癖好,穆斯林家族有閨房不稀奇對吧,但他非常重視那些…你知道閨房都是給女人小孩進出用。」

「嗯,」Malik抬眉,「你溜進他的閨房?」難得不是責備而是興味。

Basil露出歉笑,「吶…欸,這是弟兄們的功勞,每個人輪流混進去摸了好幾天才熟透他家的構造,所以閨房嘛免不了被探的。」

「繼續。」

「我們竊聽Fakhoury庭園衛隊的聊天,你猜怎麼著?他們都管Jericho的閨房叫作『貝魯特裡的所多瑪』(*)。」

「裡面有流出什麼淫邪的傳言?」Malik知道Basil所言的「所多瑪」意指舊約聖經記載的罪惡之都。

「法蘭西賊兵都怎麼稱呼這種人…我想想,喔對,『Gal』(*),那邊流行這麼說,然後那些衛兵也學起來,管某個人叫做Gal,我們竊聽老半天才知道,他們說的什麼Gal代稱的是Jericho本人,大概怕被本人知道吧。」

沒什麼考得倒博學的宣教長,「你指同性戀傾向?閨房裡放的是玩童(*)?」

越講越來勁的年輕人俯掌,「是,就是!喔阿拉!我不信你,但請把Jericho拖到哲罕南(*)燒個精光吧。」

「這件事只要傳出去,自然有法律制裁他。」Malik知道伊斯蘭眾國已有雞姦法對治同性的性行為。

「啊,法律嘛,先說個抱歉,」提出反對意見之前,年輕後輩都會先禮後倨,「那是拿來對付平民百姓的,Jericho自然是個例外,而且他給那些玩童穿上女裝,猜得出實情的人…我看不多。」

「但你看到了吧,他的閨房。」

Basil做一個誇張的驚歔,「噢嗯,事實上房裡有人,而且窗簾幾乎是闔上的,我從隔牆觀察而已,要是摸進去裡面的人一定會發現,所以這是底限了。」

「你最後還是被發現,否則Altair不會有機會找到你。」

沉痛!跟這人聊天真苦。「反正呢真相我也差不多也略知一二,那閨房除了Jericho以外,我聽到他和一個男人講話…那根本算不上玩童,是成年男人的聲音,講的是法蘭克話。」

也許是薩拉丁攻城後留下的俘虜…正當Malik意圖續問Basil是否通曉法蘭克話,Altair大步跨出巷口、右手從背部紮實按住Basil左肩──白衣刺客平常就缺乏表情的面色此時更加凝重。

灰色阿薩辛猛然回頭、看到一雙在自己額前銳利的視線,「哼?Alta…」「Basil,你說過Tahl早就逃出貝魯特。」

「是、你看到…」「他死了。」


◆◆◆


宣教長堅持要隨進Tahl家探勘異象,白色首領則對陳述失準的Basil產生不信任、要求年輕阿薩辛必須隨他一同行動,於是他們花至少五分鐘在爭論「究竟誰把風誰進屋」,最後得到的結論是放棄把風、三人一起進去。

站在防火巷透望三層樓高的窗前眺台,青藍的穹色僅一抹隙縫覷進陡實牆面,Basil諱言獨臂的Malik該怎麼爬牆?但首領方才接下隨身行囊、便先行機敏蹤上黃磚,雙手輕送就把脩長的白色形影推進植滿盆飾的窄窗,極佳效率似乎另有一番隱喻:如果進不來,就給我站外頭乖乖把風。

Basil躊躇,但囿於自己被前鋒質疑、他必須比後方獨臂的青年先行爬窗,他照做,鑽進被撬開的格牖,站在陰影中擔心瞰望墊後又殘缺的阿薩辛── 一襲黑影移向視線左方十餘步,走到巷底轉身,疾步掀腳踩上斜前的直牆,一騰就牢抓一竿之高的鑲土木樑,趾前嵌進黃磚向外駁落的梯隙,這時Basil和黑色青年立足只有兩身落差,年輕者瞠目露出激賞神色、伸手想拉Malik一把。

下方黑蝠找到其他的立足點,先左後右腳分別踩穩,把上身撐到更高水平,甚至還有餘裕鬆爪翻掌,對頭上助手擺一個「不需要你幫忙」的手勢;不禁覺得掃興的晚輩右肩感到拉力,原來是Altair不耐煩催他進房探查,一副不關心的姿態。

獨臂宣教長真的進得來,真是不可思議,攀窗那刻最困難的單手引體向上對他來說好像家常便飯──是了,身兼耶路撒冷區管長,每日都要從聯絡處天井進進出出…「…弟兄所為。Basil,你怎麼解釋。」寒冷工整的咬音一字一字穿進腦門,Basil才會意白色首領正在審問自己。

「啊,呃,那個,」其實前半都沒聽入耳、糟糟糟糕,「我是確實不知道,這幾天我都負責在富人區調查…」總之極力撇清再說。

抬手掩窗的黑影接話,「屍體呢?我們應該先判斷Tahl死了多久,自救會若是輪流集會,也許Basil還不知道這個消息。」他銜住袍緣搧去沾附的枯葉黃塵。

「死了三天左右。」Altair鐵臉回應,掉身走出倉門。

兩人跟隨踩下木梯,一股惡味隨階台越低越濃重,昏暗中樓角有細影躁擾,待辨清之前蒼蠅蚊蚋的細鳴就先入耳。古董商頹靠牆角曲膝側臥,浮腫難辨的頭部與軀幹間浸一地櫸板敗黑的鏽色,膝上高度的土牆濺染黑漬潑灑淋流,顯見他是跪坐在牆邊遭人割斷頸喉致死。男屍吻鼻泊流早乾涸的血紅凝汙,紫唇撬掀露出黃齙,仔細看清膿泡中的齒列鑲了半排金牙,這便是屍首確為Tahl的證據。

Malik在遺體前閉目頓默五秒左右,像一種儀式;Basil並不害怕,但仍揪起灰帽掩鼻阻隔酸腥的腐肉味。

「這個人出血過多致死,如果這降低他腐爛的速度,現在這種情況多半死了超過三天。」側站的白袍者道出判斷。

黑袍者掀下頭巾披上左肩,趨前蹲伏,「失禮了。」拿出一把投箭翻檢屍首頸部核對劍傷,爾後查看突出的眼窩、角膜已糜漫灰濁,再觀察臂膀屍綠輻散與軀體發泡膨脹的程度,「兩天以上…確實是三天左右,也是一刀致死沒錯,但這能夠證明是弟兄所為嗎?」

「舉城上下只有阿薩辛想追殺他。」

連Basil都開始相信這是同伴下的手,「三天…是三天的話…三天前是我最近一次和弟兄集會。」

「Tahl做了什麼事讓弟兄們非殺不可?究竟什麼定了他的罪?」宣教長起身,恢復肅穆語氣,如果說城裡有誰對濫殺無辜最感不滿,一定會是Malik。

「洩密。」Altair冷道,卻也不滿意這結論,「但這人死了就代表我們沒機會親口質詢他。如果自救會沒問出讓我滿意的結論,他就等於是白送命。」

兩名前輩洪惟切峻的論談迫年輕刺客聽得心寒,其他弟兄可千萬不能教他們失望才好。


◆◆◆


右前Altair、左後Malik,饒是舉城最值得倚賴的陣列,夾在中央的Basil卻心惶惶。

是誰?會自作主張襲擊Tahl,甚至在內細歸城消息傳開之前就取他性命?年輕阿薩辛只想到召立自救會的成員──Ubayy和他的數名羽黨。於是順理成章,Basil先領兩名外援至今日輪流集散點會見其他弟兄,當日集會者僅兩名先聞Tahl歸城的風聲,其一知道對方已遭組織處決──割喉傷確實是組織所為。

假使外援抵城再慢個一日,這場集會將演變為自救會策劃攻陷Fakhoury宅邸的前哨,此為大事,照例應經過馬西亞夫本部同意才能執行,但三週以來自救會多的是理由專斷孤行。Altair要求轉讓授權給外援進行決議,連刺七名聖殿騎士已洗刷死亡天使在所羅門聖殿播傳的污名,加上耶路撒冷區管長前來支援,其餘阿薩辛振臂高呼尚且不及、又何起非議?

令人訝異是Ubayy年資在貝魯特內僅次區管長,職階卻不及Jaul,Jaul離城後其職自然就落在他肩上;這名領導自救會的成員已居留貝魯特數年,身份早有表裡,晝表為管理圖冊的庶民,夜裡成匿行藏跡的阿薩辛。藏身處稱不上藏身處,外頭看來竟只是一間自營又門可羅雀的書鋪,兼辦代寫謄信或抄錄經約等文書雜務──這其實也是區管長的長項、教人不由得納悶為何貝魯特區管長職階輪不到他,區管長多飽經世故,也都由如Ubayy文階為「Rafiq」的學者擔任;阿薩辛組織依其信條顯見是重武輕文,文階裡只有「Dai」也就是宣教長、得以與高階刺客平起平坐。

什麼樣的人會棄武轉文?有像亞克區管長的單目、耶路撒冷區管長的獨臂、抑或志在清修玩物的大馬士革區管長;Malik年僅二十六便兼職宣教與區管長則為鮮例,即便從文、得到的禮遇並不比刺客來得少。除了Al Mualim與Altair,幾乎所有成員都改稱Malik的職階、如同其他區管長,諱以本名喚之。

Basil認得這間書鋪,也闡明Ubayy從不假居所替代集散點、或夥同成員進屋商議,小心駛得萬年船,一切為的是保住他們身為阿薩辛的秘密。但現在Altair無論如何需要和Ubayy當面洽談,年輕刺客先行鑽入店舖狹廊,領出一名碘色灰髮、約四十歲上下的縱紋玄袍男性,左無名指截斷足判他曾任刺客職位,而細察發現右足略跛、或許是他從文的主因。

「向兩位介紹,這位前輩是Ubayy。」Basil擔責導引雙方,「這位是刺客大人Altair,這位是宣教長Malik。」

兩名同齡青年尊呼前輩職階,「願您心寧平和,Rafiq。」白袍者並足頷首、黑袍者抬手扣胸,各有各的禮儀習慣。

「希望兩位會為我們帶來真正的平和。」易裝為平民的年長者回應,神態昂藏,眉間刻留的皴理凜然。

年輕領袖斷然切入訴求。「如果此處不便、請您立即安排我們會談的地點。」

「哼,」年長者壓眉險笑,「來者是客,我何有不便。」循之垂眉下一雙瞳黑隼目掃向Basil。

……!年輕人寒顫,明白長者喻意,「向兩位抱歉,我另有要務待辦,那…要見我的話照舊到昨天下榻處即可。」說畢匆忙一揖轉身離去。

Ubayy目送,接著側身讓道給兩名青年,「裡面請。」

兩名外地客各自起疑,白袍者以為Ubayy命令職守貝魯特的阿薩辛止步、也許不包括從外地來訪的要員。

暗沉店面內部別有洞天,二樓倉室挑高可容雙竿,穹簷銜樑處開鑿數扇欄窗供採照,四垂波斯繡毯染光點綴;整屋以灰石切砌、形似堡壘,環牆書架聳立約十二腳高,輔有木梯取書,另搭扶階可通往架在壁上的內樓,閣裡置滿器樂古物。

Altair正凝眉瞵視閣間是否有異,身後的Malik左瞻右望、倒看得有點出神。

「不算什麼迎客的好地方,請隨意就坐。」屋主談風硬朗,曠室石牆將辭言繞得更響。

年輕首領也沒和他客氣,瞄準紅蕨絨毯上一席空位便掀裙坐了下去;黑袍青年卸巾懸手扣胸,緩步繞行書櫃彷如巡禮,「在我看過的書宬中,這裡算是非常齊全,無論採光還是建材…很講究,堪稱惜書人的樂園。」

長者掀梯攀踩取書,「過獎。這建物老朽、本身不該是書齋。」該地習俗不以茶點奉客、是承自伊斯蘭勤儉的精神教義。

Altair覺得正事要緊,「貝魯特聯絡處剩下的書藏是否有一部份遷來這裡?」話語既出即遭身旁青年白眼。

「沒錯。但我想你該問、這裡有沒有派得上用場的資料。」Ubayy不諱指正新來的領導人,抱出數卷紙籍,Malik守在斜梯右側主動款接,前者挑額瞥見黑袍青年左肩空虛,刻意利辭,「別光讓獨手的來幫忙。」

……一言刺得席地青年如坐針氈,半跪起身、若無其損接道,「派不派得上用場,也許要看過了才知道。」走到斜梯左側,透過梯隙發現對面一張臉又在瞇眼抬眉低眄,很不是滋味。

「若兩位有意慢讀慢看,剩下庫存足讓你們翻上兩天兩夜。」上方傳遞三卷古籍,卻不是交給領導新人,Malik單手滿載,返向紋毯平放書典。「可以了,讓這位來拿就好,那些書你先過目。」長者明示,顯然更善待背後的黑袍青年。

是因為他沒及時稱讚這間書房嗎?Altair暗忖、認命扛下一連十來本厚典,部份皮封抄有書名《醫典》(*)、《旋律的組成》(*)、《安大路西亞努白》(*)、《無邏輯的哲學家》(*)、……也許這些確實來自聯絡處,不過現在不是翻這些的時候……思已至此才後悔自己剛才要求全數過目的發言、又不好再收令作罷。

年輕使者來回運個三趟以後,Ubayy澈響的嗓音才撤役,「還需要再多麼?」

……「不用,這樣夠了。」虧苦青年漠道,一點不想回頭看Malik正用什麼驕逞的眼神睞他。


◆◆◆


黑袍青年開卷快速翻閱,大概猜得出此建物歷史悠長:Ubayy的書舍早存在百年以前,傳自西元1110年十字軍拿下貝魯特,原先屬伊斯蘭清真寺待銷毀,因為充作庫房得以倖存,並在數年前改建成今日的藏書室。

說來諷刺,耶路撒冷王國十字兵誓言消滅異教,焚書拆屋屠城樣樣來,四年前薩拉丁收復疆土,卻開容野蠻的基督拓荒客繼續前來聖地向耶蘇禱告──愚信的教徒容不得與異教邪民共居,多半還是搬個精光,但這並未大幅改變貝魯特地緣上森羅萬象的地中海文化。

白色青年環胸倚樓,「請和我們談談有關Tahl的事。」,對他來說不直詰「為什麼殺死Tahl」已經是最婉曲的問法。

屋主並未暫停動作,逕行登階進入內廂,「他是個可哀的小人,捲入時代洪流,不得不湮滅。」石壁傳來清晰的器物翻整聲。

「您的意思是他確知聯絡處的事?」

「三週前貝魯特遇襲,是由Jaul─願他安息、稟知我這件意外,是的、他要我們不得妄動,然後呢,卻送死了。」長者音調轉得沉冷,「一開始頭緒太亂、要阿薩辛按兵不動根本枉然,沒有人出來領導只會釀成私暴,待我決定暫接鎮守貝魯特責任時,已經第三天。」

「所以那時是你下令追蹤Tahl。」Altair總覺Ubayy所述和Basil的解釋有出入。

「這是弟兄一致推敲的成果,一切你所見都是眾人結論,並非我的私斷。」

「但Tahl的死便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比方說Basil。」

整理雜聲結束,探出閣間的縱紋黑袍者手上抱著一件渾圓木琴。「Basil一如其名,勇敢的年輕人,不知兩位看法如何,是否覺得他有些冒失?」

實在無法否認,盤腿閱卷的Malik甚至岔失笑意。Ubayy捧琴下樓,續道「事發超過兩週以後,我們永遠不知外援何時會到,也許不再有希望。就在第十七天,曝露組織地點的主嫌回來了,我們會怎麼做呢?」

Altair不太欣賞這種學者般的迂迴應答。「詢問他,再殺了他。但是、你們那天必有問出關鍵,我們正是為了那關鍵前來。」

「沒錯…關鍵,但是否確為關鍵,我希望是由你們決定。」踩梯的足停在樓前,灰髮男性憑梯交腿,將琴橫按股上,手執棉布便擦拭起來。「Tahl堅稱不知誰雇用了他,也『沒聽過什麼阿薩辛還有聯絡處』,他受雇的內容是自三週前開始『離開貝魯特兩週』,僅此而已。」

白袍青年難以置信,「這一點都不合理。」

毯上端居的青年闔書,「沒有人無故受託,Tahl被雇用這件事本身就有隱情。」

學者撫琴動作暫止,側目興味地打量Malik,「確實,他可能受到威脅,任何人只要性命財產不保,就什麼都願意配合。」

Altair駁道,「若想威脅一個人離城,何不直接取他性命。」

「Tahl自稱受雇於人,」如琴一般低吟的嗓音,「離開這個城市,十七天後再回來的理由…」

「沒有這種理由,」領導人慍道,「Tahl說的不盡確實,也許他根本就說謊。」

「從何處開始便是謊言?馬西亞夫的優秀新人啊,你們能看清多少?」

擱放書本的青年起身,「恕我直問。在質詢Tahl的時候,是他自行先表明受人所託?」

「弟兄質詢時,只問了他『你為什麼消失』,其餘皆從他所言,受人雇用消失雙週,實際上他第十七天才回來。」

白色刺客責辯,「他的行為不符被雇用的條件,他甚至沒有被雇用──他在事發之前、主動透露聯絡處位置給我們的敵人。」

「但是這販子始終不明說敵人為誰…」灰髮男性垂眉,端詳琴弦,「他自行離開,卻說那是受人雇用的原因…」

「他不想遭殺身之禍。」刺客思惟迅敏如電光石火,「把消息賣給我們的敵人之後,設定雙週為期限,他以為阿薩辛會在限期內被殲滅,於是事發第十七天他又回到貝魯特,卻沒想到被阿薩辛反擒。」

宣教長扶腰壓首深慮,搖頭道,「何必以雙週為期?我們的敵人可以約定『成功殲滅阿薩辛』以後,再讓Tahl回來。」

「那麼兩位認為,這第二論點也不合情理?Tahl是雇也不雇,是賊焉非賊。」

「…如果有人得知Tahl認識阿薩辛…這種說法呢。」Malik皺眉,也陷入苦思。

!「你的意思是有人主動和Tahl收買阿薩辛的消息。」Altair的視線總算停在同夥身上,「Tahl出賣我們、畏罪離城,十幾天後又打算回來攜走所有財產,遭到阿薩辛質問『你為什麼消失』當下為了保命,只好說他的逃亡是受雇於人,撇清任何有關聯絡處的事。」

「很有力的說法…但這之中是否尚忽略某一環?」長者指背托頤,笑容漸深。

「對方撒手不管Tahl的去留,說明Tahl『確實不知』是誰和他收買消息,出賣阿薩辛這件事本身讓他害怕,因此不敢聲張。」Altair一如往常不藏私衷,見招拆招。

「…該有某種原因讓Tahl不得不出賣他所知。」黑袍青年支腰的指輪流彈點、蘊懷莫名躁意。

「我不認為這有必要,Malik,非法收買消息的酬主幾乎不露臉,Tahl一時的利慾薰心足以害人害己。」

「何不循私向Fakhoury求援?這樣也毋須擔心被官府注意。」謹慎青年鎖眉垂目、更像在自問。

「Fakhoury沒有幫助他,讓Tahl自取滅亡,對一個出賣阿薩辛的奸賊,只要伸出援手就是惹禍上身。」

宣教長怏嘆,「我們三天前取走Tahl的命,並非因為查出敵人身份。」

刺客轉眸定向隨從,「弟兄取走Tahl的命,是因為他確為洩漏消息的內賊。」

「我相信,」空木輕觸,長者將銅橘色澤的琴輕倚樓腳,悠緩起身道「這便是你所謂的關鍵,Altair。」

領導者昂立、熾瞳炯然,隨者卻抑首、獨自埋入長考。

雇也不雇,賊焉非賊…離開城市雙週,卻第十七天回來…是命理的巧合,還是協定的意外…


◆◆◆


(待續)

(*)
Islamic calligraphy / 伊斯蘭書法:亦作阿拉伯書法,依其教義「有形的都會湮滅」,因此衍生用抽象的文字做為裝飾,以抒發情感的表達。
Principality of Antioch / 安條克公國:歷史存在於1098-1268AD,屬於耶路撒冷王國下的附屬國家。
Arabic foot / 阿拉伯腳:源自鄂圖曼帝國(Ottoman Empire)的測距方式,一阿拉伯腳約等於32公分,文中十二腳等於「1 qasab」意為「一根蔗的長度」,相當於384公分。
阿薩辛教條:Stay your blade from the flesh of an innocent / 不濫殺無辜;Always be discreet, Hide in plain sight / 謹慎行事,行移無蹤;Never compromise the Brotherhood / 不可危害弟兄。是為Assassin's Creed裡阿薩辛組織最基本的三條行事規約。
Caliph / 哈里發:伊斯蘭教的宗教及世俗最高統治者的稱號。
穆斯林禮拜:一日五次,文中的第五次禮拜,約日落後90分鐘。
Walter II. Brisebarre:?-1169AD,耶路撒冷王國時期曾任貝魯特男爵,在1156年加入聖殿騎士團,紀史中未有得子。
Guido II. Brisebarre:?-1164AD,Walter II 的弟弟,因其兄加入騎士團而接任貝魯特執政,未曾有男爵封號。
Kurdish people / 庫德人:指分布在中東地區的游牧民族之一,薩拉丁亦屬於此族。
Fatimid Calophate / 法蒂瑪王朝:909-1171AD,北非伊斯蘭王朝,疆域曾涵蓋部份西亞地區。
Hassan / 哈桑:1050s-1124,全名Hassan-i Sabbah,伊斯蘭中Nizari派的異端組織,公認是刺客組織的起源。
Sodom / 所多瑪:依《舊約聖經》記載,是一個耽溺男色而淫亂的城市,位於死海的東南方,今已覆沒水底。
Gal:意同英文的Gay,語源來自12世紀的古法語。
Bacchá / 玩童:波斯文,原意是年輕男童或幼犢,實為出售男童或奴隸給權貴男性進行賣淫,現今中亞如阿富汗仍有此俗。
Jahannam / 哲罕南:伊斯蘭教中的地獄,裡面充滿永遠不熄滅的火焰。
The Book of Healing / 醫典:塔吉客(Tajik)人、阿拉伯學者Avicenna(980-1037)所著。
On the composition of melodies / 旋律的組成:阿拉伯穆斯林學者Al-Kindi(801-873)所著。
Andalucia / 安大路西亞:位於西班牙境內,西元8至15世紀都有穆斯林介入統治。
Nubah / 努白:阿拉伯文原意為「按順序進行」,是為一種聲器樂的套曲形式。
The Incoherence of the Philosophers / 無邏輯的哲學家:波斯裔穆斯林學者Al-Ghazali(1059-1111)所著 。

(9/11)
Basil:隔壁的那顆照明彈,可不可以不要這麼閃......(睡眼惺忪)
某B你要挺住,你的戲份還沒結束
得意忘形如我除了瞎掰自創連歷史人物都被我拿來當作放閃的棋子
但史料查自此我有個刻骨銘心的感想就是:歷史是你越查越無從發揮的陷井
所以歷史科幻編劇只要把握「這個人幾年生幾年卒生了幾個孩子封了什麼號」這樣就夠了(喂)
而越是探究,越是覺得AC的編劇(女性)一定是個心機深重的腐女,UB旗下如此多優秀的人員都願意為了她的腐作努力這真是一個身為腐女縱貫歷史光明的道標啊,佩服(方向全錯)
明明編劇和口味以歐美角度來看實在gay文藝到不行但玩家裡仍然有一定份量的男性這野心真是太可怕了(就說方向錯啦)
個人對一代遊戲聖殿騎士的認知可能和大部份玩家不同,「知道寶藏之秘的十個人」在我看來只是勢力裡的一部份,聖殿騎士的起源或許可以更早,或許在更早之前這一群人並不以「聖殿騎士」為名號
這樣想的話整個劇情就超開放,遊戲二代我雖然還不熟但「those who come before」也許就是起源的關鍵,希望最後的謎底不要是這群人來自亞特蘭提斯就好...這梗已經被科幻界用爛了(如果是外星人就更那個了)
某種程度上AC給我一種「想考驗人類信仰與智慧」的想法,而一代的A太事實上扮演整個系列裡「先知」與「人性」的角色(我說先知要選我也是選M兇啊怎麼會是A呆),他的特性從手抄本或PSP版故事的鋪陳裡可能更明顯
另一方面遊戲題材也反映近代對神秘學的狂熱,遊戲性本身我不能褒獎不過劇情裡留下來的線索非常迷人,讓人不得不接著續作玩下去才能慢慢知道編劇動機何在(不是耍腐嗎),真是好奸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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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6)
這次的荒唐推理劇有種在歡迎收看黃金九點檔之類的而且還是警探系列
這個年代甘金A有人能從屍體判斷死亡天數?到底有沒有人考究過?
我曾經想追追看但如此一來螢幕上將要充滿許多殘酷非常的視窗(揉臉)
我知道中世紀的阿拉伯思想很博大先進比起來歐洲根本是蠻荒之地難怪要發動東征這群野蠻人(ry
也就是這遊戲挑12世紀的西亞還蠻聰明的,接下來文藝復興義大利都在世界文明發展史占有重要角色
因為東征西傳不少文化資產奠定歐洲文藝復興基石一點都不為過,阿拉伯人好賽到現在都還在被基督世界汙名化
那中國呢中國?對一個加拿大公司來說中國文化的感覺大概就像「那傢伙隔壁校的成績再好都干我屁事」
萬萬沒想到寫一篇無聊自愉的同人文拓展了我微薄的史觀,實在是對不起高中歷史老師三年來我就只有高三歷史被當重考還沒過(哇靠)如果AC早點出就不是這樣了(亡羊補牢心態)

遊戲最初約櫃上那口聖盃到底要怎麼拿實在超現實,如果沒有因為A呆太重讓土石鬆動把聖盃搖下來的話
那個高度可能就是M兇和聖殿騎士合作無間疊疊樂一起取下來的吧(手是被砍假的嗎)

再說M兄如何單手攀牆我是有做一點功課,單手跑酷(parkour)是確實可以辦到的對跑酷家也是炫技的一種方式
單手攀岩的話哈哈那個叫特技但這群阿薩辛本來就都忍者來著(你把忍者當成什麼)
而實際上我絕對不建議炫技家這麼做,因為你會看到不少玩跑酷玩攀岩的過了幾年少手少腿或是就you know
單手游泳也可以辦到喔所以A呆要是泡水M兇還是有辦法的只是可能永遠游不回岸上(夠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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