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September 21, 2010

中秋獻禮(10/3更新)

10/3 更新三小節
9/26 更新五小節
9/22 更新六小節

[注意]
  • 未完
  • AC一代衍生文
  • 大量腦鍊和歷史扭曲
  • 女裝注意
  • 要我形容文章性向的話大概是有點同人女心中想像的GAY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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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快速連結:[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Master and Sword #3

◆◆◆

對貝魯特大部份的阿薩辛來說,Altair試圖整理的真象太難辨──「Jericho Fakhoury沒有留下襲擊聯絡處的直接證據?」「有能力循私用兵在貝魯特只有幾個人你清不清楚?」「內賊Tahl是Fakhoury旗下古董商,這不就把一切說白了?」「這無理啊,除了他不會有別人…」「你知道Shushan懷疑他多久了嗎?」

更遑論Malik鎮日耽思成習,認為真象尚未大白的觀點。

採信不了弟兄,便無從發號施令,新進領袖服人之理,既非線索亦非邏輯,必須是劃一不二的結論。世風如此,每件事必然與答案劃上等號,若眼所見劃不齊,則自行辨想補足,舉世多盲從迷信謬論悖誤,考驗所有魁首的智慧。Altair方始明瞭Ubayy所述「一切你所見都是眾人結論,並非我的私斷」近乎姑息的態度所為何來,聯絡處的暗號雖由他設計,卻是依眾人所冀定。

馬西亞夫首席刺客沒有退縮的時候,他只有一個選擇。「我要到Jericho本人宅邸探細,用我所見的一切來證實。」

前方繃額辨字的宣教長抬頭,「進去不代表可以看見事實,三週以來弟兄的潛行成果也僅止於此。」

他們留在書房,Ubayy回店頭執業抄寫書文,青年刺客圍書團坐專注策斷,昨夜的間隙似乎被丟到窗外。「有件事弟兄尚未實行。」書叢石林打造一室堂奧,只有閱卷與低磁淡短的交談。

「別和我說你想和Jericho對質。」猜透之中藏不了興歎。

「我之前都這麼做,七名聖殿騎士用言語證明他們罪不可赦,這是最快的方法。」

「Jericho不同,他不是Al Mualim派給你的目標。」

「我不全然相信我的目標有罪,在殺死他們之前,我皆逐一確認…」白色青年輕吸一縷氣,準備嚴詞,「這和Al Mualim指派毫無關係,Jericho最後有罪與否,是靠我的雙眼來決定。」

黑色青年視線掃過前方雋銳,來嘍,Altair式的領袖魅力。「大有黎民百姓給欺壓受罪,那七人是罪證確鑿,但是──Jericho?你有抓到他任何不法?」

「重點不在觸法,在Jericho與聖殿騎士關連的真偽,當初你對貝魯特事件的判斷不正指聖殿騎士所為?若他如你所言,我們就可以透過他得知被擒區管長的下落。」

沒想到對方還記得自己身為區管長的建言,游移的黃瞳停住,「怎麼讓他供口?和聖殿騎士有關、甚至他自己就是聖殿騎士?」

「…阿薩辛只用一種方法,我們沒有時間再繞道。」

不出意料,「如果他無從招供,你還得設法脫身。」Malik怨自己為何如此了解Altair的作風。

「弟兄所掌握Jericho居第配置,足讓我不被任何人發現──Malik,若非必要、我不取任何人性命,」首席刺客不忘加註、堵回前面一張不得濫殺無辜的嘴,「…我不會再犯一樣的錯。」

多麼勾魂攝魄啊。「妄言別說得太快。Basil昨日表現必會讓Fakhoury加強戒備…Altair,有件事你應該知道,……」

沙啞辭吐欲言又止,白鷲止聲等待。

「Jericho設於西北端最高的廂房。庭衛只能保持距離警戒,那附近男性止步…除了Jericho還有他的私妾。」

「我知道那間閨房。你意指他鍾溺淫色,在西北廂進出頻繁,會是我侵入良機。」

「庭內廣傳他的私妾…可能參雜男性,但皆以女裝飾偽。」擅言宣教長倒突然佶屈起來。

羊絨頭巾裡的俊顏依舊凜然。卸戴青年岔氣、翻了翻白眼,扯一個自嗤,「Basil沒機會確認閨房人數,行險潛入恐怕有其難度…如果你願意易裝,事情會簡單很多。」言者指側抵住唇際玩味地磨蹭。

「不…Malik,」聽者轉眼會意,「你的意思…我不茍同,何況,體格方面…玩童多是稚子或少年。」Altair抑悶幾乎咬牙,期望用氣魄來證明這根本不可行。

「套件罩衫罷了,Altair,」濃眉下斂眸逸趣盎然,「不會有人看出來,Jericho雅好的是成年男性。」

有道是阿薩辛區管長耳聽八方,但怎能連這種事都知道?


◆◆◆


執務刺客必攜翰羽,蘸飲敵血以歸捷;羽翮密實色霜白為佳,多取自於鳶禽。收執白羽昔為區管長之責,也由他們發放,血羽封藏奏函,挈繫馴鴿飛傳馬西亞夫,是此時最有效率的報信法。

貝魯特聯絡處失守,阿薩辛歷來傳俗無從承繼,只能口述咐告;批羽程序有其儀式化意涵,叮嚀刺客戒慎行事,也召醒殺手渴血的袖刃──對區管長來說,是盼白鷹得返的慕望,與置身歸巢焦熬的守候。

Malik不喜撥羽出令,Altair卻好憑羽赴命。

這一天傍夜,揮別日的月並不寂寞,火燈光爍飾去層雲唱進琴曲人謠,白色的鱗蛇無羽,纏蜷隙入華宇瓊樓。同一刻夕謝,獨影伴形的殘肢亦無羽,黑色的蛛紡滯沉,書牆裡結網盤伺,等一絲紋動,候一名歸心遠走的浪子。

古老的阿拉伯,天晝由主之使者(*)甸宰,卑謙的宿寐退讓給燭星脂螢,帶起人族角逐奪月,貝魯特前殖民區崢嶸眴煥,夜的勝炬點燃在Fakhoury豪苑。

昨日猝失兩名衛兵,拉長所有崗哨執勤時間,每對黑眸覽進一樣的黑、卻更深,每雙靴足制劃同幅的步履、卻更沉。

為什麼會這樣?二十一天!沒有阿薩辛領走屋主腦袋。二十一天!只提醒Fakhoury全面戒備遲鈍的境犯。不再是昏光,是炙燭篝燃累燦,藻織層廊中央烈照一襲紫衫,投射鮮影佚蕩彷彿夜漠裡的嗜屍蟄魔(*)。Jericho的私人閨房,畫十川廊連通八間玉廂各自設妾,東南隅屬Nidal一人專用,拱道無門僅以紅簾屏垂;無分日夜潛行於密牆的浪語、全都是男性淫哦。

噁心。

璧皙踝足穿越長廊,鐐鎖刮挲囹圄石地,幃幔映摹同性的肢影反讓人拘戒,那是他從未入眼過的婀娜,來自北方王室私養的舞伎。歷有王室高官癖愛龍陽,但閨藏多半是蒙稚少年,蓄養成年男子談何容易,每個人自主能力應已俱全;除非富商用計叵測,否則籠中鶯燕早該拔翼飛逃──更令Nidal心凜的則是、萌熟妾眾有其生理需求,獨守空閣將比狼主惠顧更難防。然而…

一開始是七廂,到今天,剩三廂有人,餘下皆空房。

這些人被送到哪裡,紫衫阿薩辛只想到一個可能。


◆◆◆


赭髮青年原以為男人皆好陰柔,不但異論鐵證如山,還落得今日身體力行之境。覆蓋繃帶的指節藏進撚麻罩衫,女裝材質太嬌媚挼搓雙頰與指掌每一根毛細,輕責絲幔下一雙有力的長腿走得太鹵莽。「慢一點」「輕一點」「肩膀縮起來」「你乾脆蹻足踩蓮步吧」莫名紛呶鑽進雙耳,尖細如發嗔的波斯貓──他現在連耳殼都被黑色薄紡傲慢地挑逗,唯掀一雙銳眼觀望軒宇浮華。

根本是再差勁也不過的點子,為什麼要順從跟班的戲話?Altair人生二十六載上一次「真他媽糟透」出現在所羅門聖殿遺跡裡、被Robert一雙大手扔出去四腳朝天的時候,因為他當時沒聽話,丟了刺客大師席位,差點要以命贖命;兩小時前升級宣教長的跟班再令,似乎不再有立場討價還價,只好揣合一套穆斯林女性用罩衫暗訪Fakhoury私閨,究竟真的有其必要?還是狠栽了惡弄?真他媽糟透。

假如Jericho敢捏他的臀部,不管這變態是聖殿騎士與否,都不會再見到明天的太陽。

說到太陽。黑色青年──現在指的是Altair──接連按暈三名衛兵,暫制屋外防線,輕鬆攀上豎立西北苑的尖塔,築式諷刺形似叫拜樓(*),不位在望麥加(*)的東南方,孤立聳長目的說穿了是添加隱密、方便逞慾;但棚簷不以常見圓頂疊砌,而狀成切椒揚爪飛抓天塔,鋪綴金琉如花──這一幕讓刺客聯想法蘭西的金鳶尾、更念及該國正好位於貝魯特的西北方。

指傷不影響首席刺客手腳利落,與地火光百卉快速在視前擴展一片金海,人叢渺似螻蟻,居高風吼振醒鳶鷹翱翔的記憶,活絡每一束充氧的血脈;黑影竄進頂層,托足石樓迴廊錯設連綿,撲鼻嗆濃膩甜的果煙混合沉香、告知訪客抵達風榭。倘能捉問一兩名私妾關於富商的言舉、也許可行,躡足青年挽衫探手,粗突指骨推開旁廂垂簾,入眼是絳紅帳頂的金燄,穆斯林不描摹具體形象,然此閨中點妝不只有幾合羅紋──而是太陽,滿滿的炙臂炎浪,波繡在織理、在琉池、在穹頂。

看慣抽象飾紋的青年為幾近張狂的裝潢感到眩然,眼前如同供頌獄火天使的祭壇,如果Jericho是聖殿騎士,那麼這些汙瀆基督的聖殿騎士又該崇拜什麼?

條頓騎士(*)長Sibrand曾言教Altair心悸的話:人逝沒有來生,死後沒有天堂。

席窗臥陳精雕槽床,枕設寶函羽氅,玻璃籠含燭散發熒惑斑斕,一座熄燃焚陶與蜜果奶水打造繾綣溫柔鄉。終日愁勞暫休,哪個男人不愛抽暇流連閨閣?阿薩辛執務難免借道人宅,這早不是Altair初訪禁春,他甚至曾擅闖王室私宮,見識過異國佳寵、舞鸞成群,也從那時結識年少的Adha,在彼此都無邪無猜的年紀。

一年前,Altair在泰爾海岸發誓他會找回被帶走的Adha。青年不否認、進入Fakhoury私苑之前,竟抱著些微希望…聯繫她下落的希望。真蠢。Jericho執戀的是男人,閨裡不藏女性,斷訊追鷹何來緣許?

獵眼環顧,盤裡葡萄新鮮透亮,此閣不似無人使用,中央四角帳樑自圍一床寐界,或許有人正隔帘甜睡;青年紓裕肩頸,甩手竅開左腕袖劍,準備襲上鳳榻,懷左肘繞過對方腦勺亮劍要脅,另一掌摀他聲息先道明來意:這一切不為劫色,先給我搞清楚……嘿,奇怪。

一動不動,死了沒?…溫的啊。頸脈呢?…正在搏。窒息嗎?…呼吸還在。

床主雙眼微掀,迷濛不望世間,不做任何反應,只有一息尚存。鬆落頭巾藏一張黑甜佼好的男子面容,豔紅綾錦綑一軀健實工緻的體廓,羅衫下媚態隱顯不像有襯衣。Altair顰眉、汲引一段回憶,在亞克行刺醫者騎士領袖Ganier時,病榻上那些靈魂被挖空的行屍走肉,就像現在富商收購的嬪妾。

看是問不出個所以然。此時殷琢層帡垂縫吐露金石刮地聲,漸近又漸遠,黑色刺客側耳,循聲溯向川廊通明處窺伺。


◆◆◆


澀扁男音說著法蘭克話,「其他人都在哪裡?你會把我帶到一樣的地方嗎?」

帳幕投來另一個影子,解氅懸牆,一邊整頓肩衫,「你一定好奇過、其他『同伴』去了哪裡?是吧。沒什麼好擔心…」然後挑鬆頭巾,頸項微傾取下戴紗,「不會輪到你…他們不是你。你非常特別。」

不成溝通的異土語言再問,「他們也回家了嗎?我會和他們一起回家嗎?」

繁複的寬衣程序未止,他繼續鬆束靴帶,「我的Malakbel,」也繼續他的獨語,「沒有別人可以做我的天使…」

「那些人看起來很奇怪,你對他們做了什麼?我也會這樣嗎?」縱然無解,奴隸的嗓音仍問得迫切。

「…他們沒有資格,即使用藥催化,那個模樣…」莊肅的男聲轉冷、抑洩氣音懆然,「…太虛假,太卑微。」

「你聽不聽得懂我說話?為什麼要買我?」青年抽抖的腔音發顫。

支靴未解的男人赫立,轉步跨向奴隸,掌影接上跪座身形臉側,「不許哭。」站著的男人許腰,湊近另一雙眼,「這麼做會讓你喪失資格,欺瞞、悲傷、自殘、怨天尤人…可憫的人不能做我的天使。」

一陣乾燥的急喘,年輕的泣聲收止,依稀領悟自己說錯話。

「很好。就是這個樣子。知道為什麼我選上你嗎?」明白不會得到回應,他續道,「你的眼神…很孤獨。Nidal,就如你的名字…『在痛苦中掙扎』,那股聖性的美,給了我解脫。」

………

「原諒我的傲慢…我必須這麼做,我必須不使用你們的語言…」接著一串細瑣低語,無法辨明。

也許因昨日變故,富商攜進一名掛劍揹弓的貼身侍衛守在帳房外,那名隨侍從聽聞奴隸男聲開始,就露出不自在的神情、愕視身後一對翦影,接著斜目覷向其他瓊閣、像在確認是否收容奴隸全數為男性。這個人不知其主隱癖,倒楣,領出尖塔後八成會遭私刑滅口。

密處私語未斷,但極細聲,似連衛兵也聽不清,室外男人頓失消遣,抬眼探了探廊底,確認無人窺視後,緩步移往其他閣間;穩踩地絨消弭觸地脆響,他接近一張四方簾床、略做遲疑,鬆了緊握劍柄的掌,掬起玻璃籠以昏光為輔,掀手翻幔準備揭露真相──莫料口鼻辟然覆上腥熱,脖子一涼,灑入絲床大片染液,究竟怎麼…

緊接著未知謎底便隨他的性命一併埋入黑暗。


◆◆◆


「我生父不許…不許我說法蘭克話,我是如何地想說…想用他的母語來說…和他說…」雅重談吐淪為低鳴,囈語般含糊不清,「『我不是你的影子』,我願意追隨…一輩子…你就是我的光…但我…不是吶不是吶,不是影子啊。」躬身男人曲膝,將紫衫青年的右掌捧在手中,奴隸手腕繫銬、牽綴左掌覆上右掌,枕腿席陪床沿,蓄鬍的男人卻跪坐在地。

「『Jericho』…指的是月光之城,這有多諷刺?我生而為何?需要活在他的光芒下?不,我是守候這一切,在背後,沒有人知道。」男人右手探上奴隸精長的手臂,順開紫篷,收掌滑過細毛,端倪斑白疤痕若隱若現,「然而總有易夕之時…他走了,在我十三歲。那場夢沒有結束,追曉的夢,所有還在的人,都要我繼續做這個夢…賜我別號(*)『Fakhoury』,意謂著高貴的人,要我終生…以他為傲。」

「唉!我能有多愛你!在我掘起那刻,你消失不見,在我散發光芒之前,就取走我的天空。」陌生咬音如流、唱出法蘭克鄉言彷彿戲詞悲淒,僅剩單衣的男人除了黑眸與短鬚、不再屬於阿拉伯色彩,不再是威伏貝魯特的Jericho Fakhoury;戲劇主角壓首貼近皙表,側頤迎上淬厲過的肌膚,「我原以為再也追不上,星要怎麼遮月,月又怎麼勾得著曦晨?恍如今日憑依縱逝的昨日,去追逐永遠的明日。」

「但是白晝…有祂的神使,先知為人們解惑通往天國,那麼日光神使將接引黑夜…」男人仿行君臣之禮,親吻青年筋脈交縱的掌背,抑眉閉目感受頰前黑睫顫抖,自浸在誠懼的情緒裡。「…我何不成為朝陽,照耀自己的前途?不…不是這樣,我是月,我願做月!但是如日一樣的月…沒有神使,我將盲目追隨,黑夜裡縱有月白,大地卻從未明瞭。」脆弱的演員反反覆覆、論了又反反了又論,人生如戲無從叛逆,從誕生登台一刻命定他的挨從。

「我從來就不真實!我迷惑!虛幻!我掌括所有無足輕重,卻沒人能看清這面冰鏡,那層玻璃之下鍍的鐵,映射從不屬於自己的光。」話語如潮牽越顯激昂,戲卒黑顱壓得越低,頸項牙鍊垂地,換手托抱覆紗的裸膝一路下撫及踝鎖,紫衫內緻彈的腿束抽搐、緊迫地弓起腳板,觸及男人鼻吻,感受到溫涼迫促的喘息。

「……!」灰眸奴隸窘蹙,富商卑屈失常令他反應不及。

「八天前我遇見你,一眼即瞭,你的國籍、你的神秘、你的高傲、你像火一般的容貌…你是天使…!我的天使。」男人鍊中懸著一把銀鑰,他端起,旋解奴隸的栓鐐。「接引我。」男人湊唇、甚至吻了青年的趾。

紫影悚然,澀唇吐不出話,足邊那只綠白瑪瑙鑽挲擾得他心神不寧,也許接下來他會被剝奪…Jericho承諾以外的事物……思及此的鶯鵲彈起,僵立在原處,鐵鐐緩鬆貼地,銀瞳圓睜下方瞑首薄微的男人,奴主立場倒換;如此破綻簡直可笑,身為阿薩辛他隨時都能殺死Jericho,這可悲的受虐狂。

「沒有人會接引你,Brisebarre。」峻冰男聲冷不防打散了緋色的魅惑。

紫影率先瞠目瞵向垂簾,反射性退後一步。伏地男人雙掌撐地緊握,揉皺的繡蕨像要被熔解,詭恨地壓腹哮喘、再吸氣,切齒出神經質的低咆,「Gadiel──我從未允許你接近這裡──」

「──我們已經失去七名成員…。」

單衣男人緩悠起身,重新抬起斂容與剛才的自賤判若兩人。「……你想和我談什麼?你對我的士尉做了什麼?」

「不用擔心,只是『稍微』讓他們休息…我們需要貝魯特,聯絡大馬士革。」

黑髮男人披上織絨背心,「貝魯特歸我管。Gadiel──你最好在行動前出示聲明。」他的法蘭克語流暢無礙。

「你的模樣令我擔憂……換做別人來看,也會和我一樣質疑──你是否有資格接管貝魯特。」

男人掀轉紅氅披身同時熟練地鑽手探袖,恢復貝魯特首富姿態,「這不是別人的使命,是我的,別忘了我族人對你們做過多少貢獻。」寬鬆沉墜的袖襬貼近羅幔,齊整勾眉繃緊,閨廊炬光透來人影不像他所言的Gadiel──眼前自頂向下劃來一道黑影,嗅到逼迫熟悉的玫瑰香,還有貼頰冰冷的銬鎖──「嗚哼!?」「就是現在!Altair──他識破你了,殺了這個聖殿騎士!」撕扯耳鼓的正是Nidal粗唳。

他的天使會說阿拉伯語。他的天使是聖殿騎士的死敵。他的天使竟然是阿薩辛。


◆◆◆


紅袖露出金芒揮向箝制口吻的雙手,垂簾裡燃燒的金綢太陽從中剖開、暴露黑色死神勾魂厲魄,骷髏般的爪掩埋紅影執刃的腕,下一刻結藻玉磚上淋灑血跡斑斑,「──嗚嗚嗚──」痛吟未絕,兩雙裸足一雙靴間遍開瑰華,凋落簇簇慘瓣。

「放開,我有話要問他。」刺客袖劍斜鑽富商右掌根,右手反握短刀埋進紅氅胸膛,沿骨肋橫刲一道渠口,由心臟浦送源源不絕的殷流。啪!富商傷手鬆指、金雕匕首觸地濺飲主人血漿。

紫色阿薩辛收手。灰色視線停在Altair肩上,尚在思考為何他以秘黑女衫的穿戴現身。背失支托的紅衣男人踉蹌,左手掐緊刺客罩手黑衫兀自發抖,並非害怕、卻是驚怒悲憤的激顫;血唇甫開,傷肺灌入氣道鮮沫漫溢、支字難言提出恐怕是他今生最後的要求,「……給我……看是誰取走我的命…」

刺客熟練的左指輕觸,收回袖劍彈簧,切入肉掌的短刃霸道迅速歸位,「咕唔─」富商吃痛一震,在踏穩前髭頷被粗實單手抓住,肋間創痛受力被往後猛推,脊背撞上四方床帳的雕樑;與臂同長的彎刀把心肺吃得更深,受迫者費力抬起左手掀去眼前黑罩,露出一張陌生削容和素領,這人就是傳說的白色魔鬼……連刺七名聖殿騎士的阿薩辛…

「被你帶走的阿薩辛在哪裡。」奪命的聲音卻像個普通人,深邃平穩,似乎可以把所有心事傾瀉於他。

魔鬼就是這樣吧,吸走我的靈魂,然後拋棄我的心。「…我不會再和你說任何事…」

「你率兵襲擊我們在貝魯特的聯絡處。你抓到Nidal又心生淫念,接著逼他為奴。」質問無效就改用指控。

………「…這不是我的劇本…」髭上畫出一抹紅色下弦月,「Altair…到頭來…你也只是盲目的觀眾…」

「Walter二世是你的生父,Brisebarre是你真正的姓,你從出生就加入聖殿騎士,偽裝了幾十年的撒拉森,你被自己的謊言逼向絕路──我指控你的都是事實。」甫才竊聽讓刺客即刻斷定Jericho的罪,他死有餘辜。

「不是我的…謊言…是…他的謊言…」黑眸聚焦渙散,準備渡向冥流。

Altair早已習慣審訊瀕死敵人,這些傢伙都只想講自己的,但在氣絕前能挖多少是多少,「Jericho只是你的假名,Gadiel知道你的本名,告訴我他是誰。」

「他的謊言…就是我的世界…我的…真實…」難嚥不歸的腥沫不斷湧出口鼻,黑髮男人身上已無一處能再添滿紅色。

「你的本名──稱職的演員也該和觀眾報上本名,否則只會被遺忘。」

濃眸異放神采,嘶濁的音調變得高亮,「在我掘起那刻,你消失不見。在我散發光芒之前,就取走我的天空。在我離開的時候…」男音重現雅潤,像是心肺停止轉送逆流,所有殘存機能都在幫戲子高唱他謝幕的獨白。

該死。黑衫青年拔走剖胸銀刃,使勁甩落血膩殘汙和徒勞的怒氣,這是迴光返照,他撐不久了。

「讓我知道,」床邊另一個年輕的聲音,「我應該把你領到何方。」他使用Brisebarre一族的母語示敬。

高唱倏止,原本看不進世界的眼再度覽進紫鵲,「Malakbel……我不信你,其實我一直不信。」丹色月彎淒辛,仍僵持雍容的弧度。

Nidal席進Altair和Jericho之間,「你寧可以為你信,為何又在這時候選擇拋棄。」

「人是悲哀的,在迎接生死時才想到信仰,我卻不是──我清醒,再也不能如此清醒,我害怕我的良知。」

黑色青年插話,「你們聖殿騎士拋棄一切,又害怕一無所有,於是圖謀假造新的世界,讓所有人失去思考的能力。」

「加增知識的,就加增憂傷…(*)」彌留視線沒有捕捉到死亡天使的方向,渾曈中只有迷離,「我們是要讓世界不再愁苦,你們阿薩辛卻逆道而行。」

……首席刺客噤默,咀嚼富商的話──和之前七個聖殿騎士一樣的初願。他殺的所有目標,都以為自己在拯救人。

傍樑紅影漸冷的身軀緩鞠,右手揖胸,閉目莞爾,深躬行禮。

然後步下他人生的舞台。

…在我離開的時候…

才發現我們如影隨形。


◆◆◆


閨房裡陳列死體,披氅與地毯盛放一座瑰廳,沁盈瓜果與血肉不安份的豐饒,燭籠曳出一雙魅影幽邃,鄙夷邪靈祭壇的哀豔乖張。「我沒想到你會認出我。」黑影出聲,冰冷辭吐裡卻釋融一絲忿怨。

紫影蹲伏、從落地牙鍊找到銀鑰,解開手銬,「我輔導許多弟兄修習法蘭克語,Altair,你的學習速度是我見過非常快的。」另一個聲音靈快、尚餘留未熟的單薄。

非常快,但不是最快──Altair知道同期的Malik才算得上佼佼者,前者童年在馬西亞夫度過,不若後者在聖城出生、接觸過複雜的言語環境;來自貝魯特的Nidal與已逝的Jaul,幼年則處在法蘭西與義商橫行時期──而他們是被殖民的一方。年代動盪,每個人都沒有完美的過去。「Nidal。我不該這時候問…但是時間緊迫。」

年輕阿薩辛插話,「稍等,你有帶信羽來嗎?」竟似毫不在乎他們輩份之隔,Nidal年僅二十二,卻已是組織知名的高階刺客──若非Altair雙月間完成連三城重點刺殺任務、他被貶斥的位階在Nidal眼前將無足輕重。

但這並不是青年抑悶的原因。「……沒有聯絡處,我也並非為了暗殺前來,直到剛才我甚至還不能確定Jericho是否為敵人。」意指若懷信羽前來,咬定Jericho實為聖殿騎士的罪行,就等於未風先雨、豈不顯得我慮事不周。

「這樣嘛,」紫衫輕擺、劃過床樑,從席旁斗櫃取出飾帽,拔取異疆運來的珍禽尾羽、青色纖絨駁雜著灰黑,「…用這個代替怎麼樣?」纁色雙指挑翎,不莊重地在搭救者眼前晃了兩下。

如果換作Malik,他們壓根不會理睬這些冗節。「…我們甚至沒有信鴿,消息只能派人回馬西亞夫親口稟報,Nidal,…」

腳步一刻未停的青年攬裙,半跪在屋主伏臥屍首旁、托起浸染沉重的外衣,左手執羽掃過對方被袖劍剖裂的腕傷,再若無其事走到刺客身前,「你還是帶著它。難說不會用到。」Nidal明亮的輪廓總帶著笑意,誠懇的表情教人無法設防。「…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現在問個清楚。」

黑色刺客接過血羽,收進罩衫,他明白眼前阿薩辛的用意。「你想告訴我現在還不是問的時候,我們應該先設法脫身。」

「不愧是死亡天使,Altair,這個任務現在是你的──由你掌權,我不該逾越。」機敏得體不流於刻板,是年輕高階刺客一貫作風。

某個宣教長倒是樂於成天干涉執權者的判斷,Altair為自己逐漸習慣這點感到驚訝。「我們應該優先考慮合作,沒有誰先誰後的問題。對於離開此地,你有什麼建議就直接提出來。」不愉快的記憶閃過腦海、青年曾在所羅門聖殿裡仗階欺人,結果搞得一塌糊塗,那場慘痛教訓之後──付出最大代價的卻不是他。

「…你變得不一樣了,真羨慕你。」前方投來幾乎等高的灰色凝視、寫滿美意,「…嗯…我不是指你的打扮很新鮮…」下一刻卻突然不規矩地掃視救兵黑衫。

你也不遑多讓。「這不是我的主意。Al Mualim不只派我過來…喂,沒時間給我們浪費。」掌務者無奈Nidal行事跳脫的個性,「被我制暈的防線只要醒來,很快就會有人試圖進塔通報Jericho。他的隨侍死在隔廂,我偽裝成他,你維持女裝跟著我離開。」議者不諱直言「女裝」兩字,不知是存心或無意。

「不,女奴不能自行離開宅邸……我們沒時間再搶一套兵裝──而且,我裡面沒穿,」沒想到紫奴更坦蕩,掀開罩袖露臂及肩,只有一片淺麥的膚色。「出塔是沒問題,但接下來只能靠潛行。我希望弟兄有告知你莊園配置……幾天下來我都關在這裡,無從提供更多建議。」

「也就是只能見機行事。」Altair懷念這般主導任務無掛礙,憑反應做決斷。

執務刺客潛入隔廂,紫衫阿薩辛暫守石廊,各自背對同一面蕨簾。「你覺得…」較薄的男音壓聲,「若由我偽裝侍尉,而你維持奴裝離開……這個點子不好?」比起需要卸下黑袍與刺客裝備、再套上衛兵甲束,Nidal所言版本才是最省時的易裝流程。

隔簾悉簌聲繼續,Nidal依稀聽見使盡全力的扯帶繫釦磨擦,像是遇上再遲疑半刻都不可得的浩劫一般。好吧,他聽到了。一開始就沒抱著被採用的希望。

此時換作是Malik,對他自己的建議必定會堅持到底吧。


◆◆◆


這一夜特別涼。港城棲身灣夾,錐角雙面環海、座倚平遠嶺丘,如蔥鬱大陸伸掌向瀚海傾揖,卻不知是贈別還是接迎;掬手風送,今宵寒意多過從前,有山雨欲來之勢。這裡確實比耶路撒冷更富秋意,有陌生有殷切,有逢合有衝突,挾黃壤慕洸洋,貝魯特像永遠渴望自由的城市。

不羈的氣流沉澱至書室只剩下求知的泊留,拒絕偷閒的宣教長已和石宬主人盤點自救會成立三週所得。Ubayy資邁,Malik不便協長者談到更晚,但青年必須等Altair回來會合,如果潛行出錯、將會給屋主添增麻煩;曾在聖城執務雙月的區管長躊佇,短暫頓默讓灰髮學者瞧出端倪。

「貝魯特弟兄間有個不成文規矩,我這間書房──只迎外客和Shushan。」身為同期阿薩辛、Ubayy不諱直呼貝魯特區管長的本名。

「外客也包含其他地方來的弟兄?」

「弟兄進城多半是為了任務,我這沒什麼該接應,他們待聯絡處就是了。幾週前弟兄把書藏遷進來,得有人負責保管它們不被外人再取走…但是,」矮桌上僅一盞油燈點明,藏在眉影裡的隼目對注另一雙黃瞳,「馬西亞夫直派的援兵不能進來,可就說不過去,書宬有一半歸Shushan管,你們是來救他,換他──我想也會同意你們進來。」

Malik發現Ubayy似乎和Shushan交誼匪淺,但遇襲至今二十一天已凶多吉少,把話題轉向貝魯特區管長恐怕不妥當。「弟兄是否議論過、如果敵人不是Jericho,或者說不只是他的可能性,大概有多少?」

「噢,」音調饒富興味上揚,「從未有弟兄質疑這件事…線索不足,無人朝這方面臆測,你是第一個。」書室中央雖敷設紋毯、屋主仍倚階箕倨,從青年入室以來未曾席地而坐,跛足導致行動不便或許是肇因,莫非這整室茵墊都是為了訪客準備?

「除了Tahl,線索可說是『嚴重不足』,調兵的動向、Fakhoury的行程、城門和港口的管制……就你所言皆毫無變化,若不是Fakhoury非常擅於湮滅證據,就是我們遺漏了什麼。」自命明察微毫的青年諫爭如流。

「今日一過,答案自能揭曉…」縱紋麻料離牆,粗布鞋沿著方褥踱行,「…聽聞耶路撒冷聯絡處轉交沒有多久,我認為你相當稱職,以這年資來說十分罕見──這偏城的任務可苦了你。」沒有人不在意青年的殘疾,也因此更好奇他所能為何、馬西亞夫支派援軍豈有錯勘之理?但說關心不是沒有、Ubayy身為長輩才得以直言勉慰。

黑鷲道不盡數週來聽進多少恤辭,新生芽肉已完覆斷膀缺口,但這僅是迎接獨臂人生的開端。「…我認為,該覺得苦的是和我同行的弟兄,」飽滿的下唇彎進削頰、這時候他竟然想笑,「還有這個貝魯特,我就算盡了人事、如果天命不聽,馬西亞夫用人眼光的風評也得遭殃。」一向苛薄的嘴連挖苦自己也不留餘地。

跛行者身脊端直,他也同樣明白、重疾取走的代價比常人所見更多;青年言談疏朗裡曖藏鋒芒,像一把劍、卻是自傷的劍。「自聖物歸還不滿足月,聖城聯絡處就急忙交辦給新人──馬西亞夫的用人…哎!早就出了問題。」意指肢截怎能在三十天內完好?眼前晚輩必然是負傷就任。

「不,提早赴任耶路撒冷是我無理的要求,免得太早習慣待在本部養尊處優。」

曳踵暫止,學者朝青年席坐處半跪,切近油燈旁的黑影,「看你…這麼虧待自己身體。欸,傷勢怎樣,我瞧瞧看。」白日的恭肅現在添進一份親切,這般恩威並施、沒點年紀倚賴還真做不到。

埋在書影裡的聖城區管長調嗓,「全好了。感染什麼的也沒有,療程邁入第十一週就已經結束──再者、沒痊癒本部便不會讓我支援這個任務。」右手揉搓左膀,表示沒啥好擔心。他抽腿換了姿勢,右肘撐在膝上踞坐、有故作輕鬆的意味。

沒想到前輩右掌不死心湊上黑袖反折縫合的肩頭,掀手撩開麻袍從頸邊襟緣帶向胸側,衣袂垂地露出白衫包覆的左膀,長者粗繭左手挲握、從觸感得知肌上沒有綑紗,弱光昏晦難辨是否還有開放性傷口滲留膿液在袖表。

青年也不覺冒犯,阿薩辛互相檢傷是常有的事──Altair對這殘膀倒表現得有點神經質。Malik隱約感到首席刺客對自己的罪惡感,善於觀察如他豈會忽略同期成員行為的蛛絲馬跡?Altair是個蠢蛋、一點都不適合作假,所以那隻白鷹總是飛得太高,讓自己沒入望不見的天際,直到跟隨者翅膀都被燒融。

他們也許從此踩上殊途,但處在阿薩辛這個大家庭就必須同歸。鷹巢還在,折翼青年願意守候,總有一天…

鐺─

!?

鐺──鐺──鐺──

「…這是…」暗室裡兩名阿薩辛同時反應、Ubayy熟稔貝魯特,率先辨得鐘響方位。「警鐘又敲響了。」Ubayy蒼勁的嗓音十分撫耳,仍阻不去身邊黑影駭立,緊接疾步蹈踏聲被倉門吞噬、青年甚至連油燈都沒帶。「Malik!」

鐺──鐺──鐺──鐺──鐺──鐺──

Malik踩上石鱗,層雲掩月,寂夜裡盪響特別霸道,橫行無人路衢闖進私宅窗欞,紛雜鄰語犬吠與星火暗澹、都只能惶惑退讓給這場刺耳的突襲,禱念怵人迴音領兵從每個人騰搏的心脾離去。

警鐘不為阿薩辛遇難而響,多半是有要人被殺、或是軍隊遇襲。

Malik,若非必要,我不取任何人性命。

Altair,這就是你說的必要?

阿薩辛所有信念投注在心寧平和,跨行限界不曾盲從,聖城區管長在就任雙月之間卻擁有了自己的信仰──他想相信所有入耳洪鳴皆非弟兄的喪鐘。


◆◆◆


紫色青年僅以單衣蔽體,潮濕夜風襲上面頰、又從裙袖間透覷胴軀;無數面牆岩磨損精長手足,修磨過的爪甲尖端迸裂,散沫花精塗纁色點染九指蓓蕾、逐漸被瘀黑堤土覆蓋;披耳金棕麥浪像遭蝗害過境枯乾,嗒!迎臉細雨笞退八天為奴的嬌豔,洗脫出阿薩辛雙眸深沉灰濁的精練。

前方救兵並未放慢速度、似乎當紫奴的出現是一場意外。

Jericho確為聖殿騎士無誤,也是瘋子,一生思戀法蘭西,又癲狂自憐偽裝撒拉森的悲哀。馬西亞夫支援貝魯特的Wa’il和Nidal遇襲,Wa’il脫逃、Nidal則淪入敵宅為奴;無論聯絡處位置、阿薩辛的底細、甚至包括郊外會聚地,都由認識區管長的古董商Tahl洩露,這奸賊逃走十七日後復返領死,一切執牟貪途終究踏入死劫。

十幾分鐘前Altair著黑衫窺伺殷閨,他一瞬間確定推論完全無誤,Jericho必是Brisebarre子嗣;卻在他以法蘭克語讀出對方真姓當下,得到「Gadiel」這完全陌生的名字,刺客即時反應、以不名身份暫居,被識穿同時得Nidal出手襄助完成暗殺──但來不及問出貝魯特區管長下落。他為此而來、卻一無斬獲。

從刺殺聖殿騎士開始,青年便面臨無止盡的問題。阿薩辛與聖殿騎士團對立數十年,近雙月更發現聖殿騎士深處勢力已和表面截然不同;他們仍在爭逐聖物,謀奪控制人心的邪惡截徑,甚至曾把Adha當成「聖盃」,一介女子如鎖櫃器皿被保管攜帶竊取掩藏……醜惡!聖物崇嚴無存,形同摧毀人心的潘朵拉之盒。這些人想拯救什麼?他們的病態看起來更需要被拯救──Al Mualim則回答「當你不再問時,疑惑將迎刃而解」,老頭、這算三小屁話?

鴻鷲焦躁、展翼在衢巷飛騰,全速把前景舛錯甩向腦後,除了嘯耳狂風沒有人追得上這時的無人之子(*),除了虛無天穹沒有顏色進得了孑鷹銳目裡的世界。

「…願您心寧平和,Malik,Rafiq。」

平和個頭!Altair和Malik會面即刻心中同聲叫罵。

一旁灰髮學者氣定神閒,左手端起油燈照向侍裝青年背後,「瞧這是誰來了。」土垣邊黑幕探入一襲紫影;Malik挑眉細目,以為執務者身後跟從的紫奴是女子,但實在哪裡不對。他想到組織盛傳Altair過去整年為了一名女性東奔西走,雖本人未明說、也八成猜得出衝動青年曾想拋棄職責與竹馬之交私逃──數月前的所羅門聖殿任務加遣隨扈,多半隱有監從意味,導致當時刺客大師之尊受挫、行止不知進退…「願您心寧平和,Ubayy…這位是…」紫奴開口。

聲音粗薄,男人。…慢著、這名阿薩辛直呼前輩名號?「Malik。是這次和我一起行動的弟兄。」首席刺客引介,褐瞳睨視四周、尚在環檢追兵跡象,把剩餘該解釋的丟給紫衫青年不管。

「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進來…穿我的衣服。」長者湊向容貌落魄的成員,拉過縱紋黑袍為對方遮身,綿雨細弱、浸染衣衫下的肌理清晰可辨;蓋紋袍的阿薩辛單手整襟、先行對黑袍青年俯首示敬,「幸會…宣教長,我是Nidal。」高階刺客甫聞名號即辨得外援阿薩辛的職位。

Malik扣胸一揖,牽眥看向戒警的Altair,他知道這份淡漠並非首席刺客報捷回府的昂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


「Jericho死了。我幹的,他承認自己是聖殿騎士。」換回阿薩辛白袍的刺客以不慍不火的低音開門見山。如故往把憂喜嗌進喉嚨、只能從直截了斷的絀辭判斷青年情緒──今天特別簡短,這傢伙心情很差。

宣教長釐不清頭緒,滿腦問號,「所以是他襲擊聯絡處,那Shushan區管長的下落你問了沒?」

「他只承認身為聖殿騎士這項罪行,其餘一概否認,」青年越描、前方瞠來的金目越火熱,「但是Nidal被他抓走,這說明一切。」…不、沒有一切,但白袍刺客懶得明說。

「所以,」黑鷲轉身側對白鷲踱起方步,故作傲慢頻點頭、這是他傳達不耐的方式,「我們唯一的線索被你宰了。」

「既然他否認,我就不可能問出更多。」這番應答像極前兩月在耶路撒冷聯絡處的對話,好幾回Altair都恨不得直言:意見這麼多,那換你去做啊。倘使青年嘴漏、那間綠意盎然的聯絡處恐將淪為蕭黃敗血的戰場廢墟。

當然,這間書舖不是Malik地盤,他若直言不遜,雙方也不可能打起來;真要幹起來,現在的Malik哪是他的對手。

倉門傳出雜響,靴鞋敷地,一名棕髮阿薩辛現身書室,「請稍等,Malik,我當時也在場,看到Altair與Jericho的對話──他是不得以出手、也及時為我解困。」他身著Ubayy覆在學者黑袍之下的阿薩辛白衫、較之一般刺客裝束稍顯單薄。

Jaul和Nidal是出生貝魯特的阿薩辛兄弟,此城居歷多年的Ubayy自然與兩者熟識;Jaul因貝魯特事變殉職、雁行Nidal當為血親復仇,卻時運否逆被迫為奴,高階刺客今日復返崗位,在場發言分量全轉移到最年輕的成員身上。

年輕者面向Altair燦道,「那時你有話要問我,現在正是時候。」灰目精爍,八日囚籠的狼狽似一掃而空。

「慢著,」不馴的黑鷙插口,「先讓我搞清楚。你是被Jericho擒去──見諒、充當私妾,就Wa’il回傳的消息來計算、你至少在他的私宅待了一週以上,這期間你從未對這名淫──見諒、歹毒的聖殿騎士下殺手。Nidal、我想先聽你的解釋。」

白鷲也搶入連珠炮火,「私閨的其他廂房裡也有妾奴、全是成年男人,Malik,那傢伙有能力控制這些人、就有能力暫時讓阿薩辛屈服。」

Nidal驚嘆兩者講話同樣不留餘地的默契,一時難計從何言起,「屈服於敵人手中,是一輩子的恥辱,再加上這八天的…對待,如果我的投箭還在,我會抹上最純的蠍毒毀滅這個人……或者乾脆是、我自己。」切齒青年為之乾咽,「但是我相信貝魯特的弟兄。他們一定會查到這裡,Shushan懷疑過Jericho、每個人都心中有數。這會是我撐過這一切的希望。」

………。這下換宣教長表現不得體了。可惡、Malik、事到如今你還能刁難什麼?真相已經站在面前和你對理了。

黑袍青年發蹙噤言,他並不會輕易認錯。Altair置之不理、開始任務質詢,「…Nidal,對於區管長下落,Jericho有沒有和你提起過任何線索。」

年輕阿薩辛席地毯伸腿而踞,抹開臉上紆鬱,「說來話長,Altair、當初沒能直接和你解釋是因為…我還不夠清楚他洩露的細節。」

兩名外援反而站著,「你聽到什麼?」

「…我認為Jericho可能把Shushan關在港邊的瞭望台。」

「不可能,我已經和Ubayy確認過。」黑鷲壓嗓接話,「貝魯特幾乎所有港口最大宗贊助商都屬於Fakhoury,弟兄不會遺漏這些地方,消息回報沒有異樣。」方才或許理虧,但現在他是就事論事。

白鷲續問,「你如何判斷這個訊息?」

棕髮青年仰首汲思,「……那鬼魅飄不走,畢竟只有海水和羽箭歡迎他…」像是複述別人所言,「…不要駛柯克(*)進來,死神會把船伕拖下海裡…」

「柯克船?那是異國商人用的大型船種…」Malik反手撐腰、指尖環點、突然瞠眥即悟,「…!他指的不是他的港口,是義商使用的港口。Fakhoury和義商交惡、那裡不屬於他權轄。」

這傢伙果然是本活字典。執務者立刻分析,「你指Shushan被關在義商專用的港口,因為弟兄不會懷疑非Fakhoury的地盤,不駛進補貨船是因為那可能成為阿薩辛脫逃的載具,意指區管長不被鎖在船上、而是海中的瞭望台。」

「Altair,如果要現在動身,我可以領路。」Nidal挺脊端坐,語氣摯切。

「慢著,警鐘剛響,全城軍隊都會醒來戒備。」宣教長勸諫。

白色領袖決議,「時間緊迫,Jericho一死,沒人保證Shushan會不會提早受刑決,現在入夜,要匿蹤並不難。Malik,你不…」「我跟,這次我跟。」黑色阿薩辛隨辭堅決。

「嗯──…」年輕刺客輕欷,撐膝站立,「三名阿薩辛一起行動?這會是個大陣仗。」一邊捉肩提膀熱身起來。

「我先和Ubayy稟報此行,請示他的意見。」帶頭者策論雖快、倒也頗識時務──白日已領教過灰髮前輩虧人於無形,他可不想重演一次。


◆◆◆


縱袍學者正在隔棟頂層為稀客熱食,鍋爐旁氤氳脂香,左手執杓將白湯注入陶碗,桌上有無酵餅供蘸汁搭享;炊爨應乃婦女之務習、對出勤外居尚未成家的阿薩辛來說,備饌成了無分男女必學的營活。

Ubayy抬眉質疑三名成員快速得論,弟兄追索二十一天,Nidal回來半時辰竟水落石出。隼眸掃過三雙炙目、垂眉清嘆道,「顯然已經沒有我能插手的地方…該說的、我都和Malik提過。」一邊歸位杓鐵,掬碗遞向年輕成員,「Fakhoury私占義商地盤的可能性?我道那叫天方夜譚…但是……三週過了、我現在擔心的是你們,已非Shushan下落。」此話卻說得平穩、Malik心中暗奇。

Altair接過,但未瞧手中湯碗。「Rafiq,還有一事相問。」

「說吧。」

「有個叫Gadiel的人,會說法蘭克語,應該是聖殿騎士。您可能聽過他。」

長者背對三名青年,遞餐的手按在桌面,「………不。未曾聽過,這是你今日潛行另一個收穫?」

「這個人知道Jericho實為聖殿騎士的身份。」

「Altair,你剛才沒提到這點。」木桌右方聲音沙啞,黑袍青年將陶缽擱下。

「他在閨房偽裝成聖殿騎士,用Brisebarre稱呼Jericho,」左方年輕阿薩辛手執麵皮撕開一片,「讓Jericho誤以為Altair是一個叫Gadiel的人…。」接著順手浸在湯乳裡不安份地攪劃。

原來如此,好個險招。宣教長心道,要是一句就被揭穿接下來什麼都不用證實了,這個莽夫。

「呃,哎…你們三個一起行動麼。」爐煙旁男音漸濁,聽起來更蒼老。

「援救Shushan,是我之所以回來的原因。我不能不去…」Nidal淺嘗鹽餅,咀嚼放得極慢、火光刻繪他臉廓精鍛的頰嶙。

赭髮青年嚥一口炙液,接道「這也是我前來的原因。我必須去,結束這個任務。」

一陣只有餞飲聲的頓默,該輪到第三人回應。Malik大致明白Ubayy話中隱含留慰,尤其是針對自己,「我不是為了留守後線來到貝魯特,」也許他在強辭奪理…「Altair,我的任務是跟著你。況且,要是苗頭不對,我自己會想辦法,」灶影將黑鷲眉額鑿得更犀銳、一雙閃瞳如刀鑠,「僅管把我丟下來。這並不礙事。」就像在所羅門聖殿一樣。

埪。桌前左手覆紗已沾灰、將紋陶重按木檯,九指收攏成鉤狀朝背,雙膀微離胸際──威似鷹鷙斂翼恫嚇。

…………………著上宣教黑袍的青年扯襟掉身,跨步徑踰門廊,慍怒裳尾甩動、消失在暝杳盡處。

梣案散放三枚漿盂,一只飲盡、一只啜過幾口、一只碰都沒碰。

穆斯林與阿薩辛都禁飲酒。首席刺客箕坐柴薪,彷彿以熬乳代醇醴大口喝乾,再狠吹一肚子熱氣,沒有醉意,愁。

Malik只是挾帶私怨不斷愚辱人,身為領鋒他盡了所有應分,出發至今四天餘,五名郊野搶匪、一名侍尉、一名聖殿騎士──白色刺客從未取不該奪的命,卻換來一道不須得的劍傷,和一堆不必聽的譙責。

自己浪費了哪些?時間,還有前天共策一馬觸及同行空袖的淒咽。

待Nidal和Ubayy交替個幾句,他就要動身前往北隅港口,給這場該死的支援任務劃上句點。

「…話說,」視線與釜燄中間站定人影,男聲幽婉澀然,「我還沒和你道謝。」

……膚色較深的青年起身,但他沒心情推辭,幾乎同高的注視被放到耳側,漆暗門道就在一竿之外──棕影搶先一步,撈過他的左指、然後斜步向前,掏到另一邊右手,撐直雙臂緊握,以穆斯林男性互相致禮的方式銜掌對視。「我沒辦法想像、如果…你沒出手,會發生什麼事。在我身上。」年輕阿薩辛壓聲,辭句因激慨顯得破碎。

褪洗過的手和自己一樣粗糙,但更溫熱、勾摟破損的指甲;修剪過的細眉被揉亂紛披,秋雨溶刷挑勒過的蝶睫、留殘可笑的污駁淋畫彷彿丑角眼淚。昏影未能遮掩瑕疵,眼前的臉龐煥然依舊──他想起Jericho的形容──如日燿一般。

牽掌青年釋握。退一步讓行給Altair,在赭髮刺客掀過白帽離開同時,Nidal走近紋袍長者,雙臂擁進對方肩環直至貼頰、簡潔語別,「願您心寧平和,Ubayy。」

屹立的灰髮男人抿上膚灰的唇,閉目俯首,不再開口。

屋外短簷倚立黑影森然,等待白袍阿薩辛,沒有不耐沒有反應也沒有情緒。白色領袖甚至自覺快要習慣Malik的抑忿無常,卻猜不透年輕阿薩辛的反覆──Altair清楚知道,Nidal根本不恨Jericho。

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必須編那席話?


◆◆◆


這一天的星月死去,葬身窟黑。仰頸觀穹,觸頰灑落不知名冰淚,如果它來自多愁的曇雲,又為何張眼只壓下無窮盡漆暗?

倒好,少了媒介讓彼此互相看個清楚。視覺不再靈敏,三名阿薩辛化做夜獸潛行石林,由棕狼領路、漂亮躲閃過所有哨衛的巡線。

貝魯特附有瞭望台的數個大型港口各自落座南北灣,義商藉塞普魯斯(*)為中繼站朝此地進駐,曾占有北線多數海港,海上商軌互濟由來已久、兩地通運不因薩拉丁奪城輟斷;但由於Fakhoury勢盛,一度橫行際埠的外商遭牽制,至今未受影響的據點只剩一處,劃上兩國互不干涉的狹窄平行線,隔一道屏氣凝息唯恐失序的簡約條規,劍拔弩張中卻駐列軍事防線層層密密。

嚴牢範防絕對會影響阿薩辛行動,這也是Malik最擔心之處,尤在警鐘敲響不出兩個時辰的此刻;Nidal將如何帶他們穿越海關和宵禁?崗哨全面警戒當中,爬城牆是行不通的。

Nidal斂氣平神、率先發言,「我們需要一個人來引開海關旁衛兵的注意力,這份工作由我來做,」近海房舍防風防潮多以石材搭建,三人各自站定兩層樓高的瓦簷,屋棟方位正好俯視城門關口,鐵扉緊閉,內側共置四名持劍衛兵、似直屬薩拉丁的軍民,旁樑眾旗懸掛、卻包含海上共和國(*)的聯旌。「我知道這些官兵對什麼最敏感,熱內亞(*)來的水手、常在這一帶滋事──當然這只是官方講法。」

「外商勢微,真正造事的是刁難異境子民的撒拉森。」Altair清楚得很,其他港城類似問題層出不窮。

「嗯。我只要操一口利古里亞語(*)、就會被當成外商…那些軍人不見得聽得懂。」Nidal血統一半來自法蘭西、容貌和阿拉伯當地居民迥異,「讓我來想辦法激怒這些門衛,接著和他們僵持到城牆哨兵分力過來為止…待會我先帶你們到右側牆腳就定位,那是貝魯特弟兄研究過的巡邏死角,只要設法支開牆上長弓手,照理說會有一名、今天可能是兩名…就可以順利穿越──記住,這個空檔很短,沒有失敗的機會。」

宣教長刺耳的嗓音插話、肩起及時潑個冷水的責任,「你怎麼拖住他們?阿薩辛習來的防身技不適用在纏鬥。」

Nidal並不瞭解Malik過去盡全力避免與敵方起正面衝突的做法。「是的。沒錯…,我大概會殺人,情況不容許我們再遲疑更多。」他們彼此側對、共視同一方向,年輕刺客細目覽風、語氣灑脫。

黑影止聲,沒人注意到他低首攢拳,自撙險些脫口而出的異見──Altair和Nidal才有權指麾如何執行任務。

「你不打算和我們一起翻越城牆。」首席刺客和風一樣溫度的回應,從不銜接請述的問號,而是斷論的句號。

「Altair、Malik,接下來的事情一定要記清楚,」棕髮青年未置可否,繼續提議代表默認、也節省辯答的時間,「這個港口的觀望台有三座,最靠海的那座最高,也是弟兄最不容易接近的塔台…如果要搜就從最遠的先搜起,它的位置在…」

「我記得它的距離和方位,」Malik諳啞音調變得混濁、往常諍言的氣燄不再,「三週來弟兄未懷疑過這個地點,不代表他們不會來記錄兵力和地型配置。」聯絡處失陷後城章資料遭竊、由自救會安排成員各自分散重新抄點,而提供所知已是黑袍青年唯一能幫上忙的地方。

關裡有Nidal領途、關外由Malik辨路,Altair知道毋須再斟酌,「由我和Malik負責帶回Shushan,Nidal,事成後我們再聚城內碰頭。」

「好!計畫大致上如此。現在跟我來。」

至於如何帶回Shushan,各自都默斷只得臨機再應變──錘練過的膽識與自恃足以讓三名菁英暢險無阻。


◆◆◆


棲身Jericho私閨八天以來,棕髮阿薩辛對自己的演技頗富自信;但這八天僅是冰山一角,他的人生充滿詐偽僭竊,一開始為求生,加入組織後為求信念,而現在…

雨密而細,滅不去閘邊篝燃,照耀靜氣吐息的面頰、卻無法烘暖沾雨的冰溼。深紅鐵闔對面就通往海洋,生在貝魯特、他曾經記得門圭頂得如天國入口那樣高,如今卻清楚看見、城關也不過三人疊起來的高度,脆剝鏽斑難掩圜扉枯槁,脫落人造的蒼桑疲憊。眼前四名撒拉森投以漠不關心的視線,像獄卒囚守壁圍裡的市民,一雙銀瞳曾經駭怕這些軍人,此刻卻平視懸衡,持劍兵戍如一堵盲目肉牆、一群劃過喉嚨就不再吠的看門狗。

多年淬礪褪去青年膚色原有的纖白,代以麥紅與曬斑深淺不一,融進黎凡特(*)一帶特有的氣息與率直,不加矯飾的面相十分討好、鮮少人質疑過這名混血客的表現。他開口,用利古里亞話謅出長串示辭,必須即刻出關請求放行云云,不必耗思費神就牽住四對戒警的黑眸,彼此你來我往不同語言,噭雜中高升的只有音量與不滿,青年被推倒在地、兩把劍尖指向他,交錯阿拉伯語粗嚷「現在離開這裡!」「無證不許通關!」

白袍旅商再試兩次,挑戰虯髯男人的限度,「你聾了嗎?」「門不會為你打開!」「你最好把脖子洗乾淨」按在胸口和肩頭的奮掌力道更重,第三名衛兵離開門邊,企圖繞到青年背後;闖關客退後轉身、一邊執辭瑣言,焦煩踱向聞聲前來的右方邏卒,驀地抽過對方手中的火炬,「搞什麼!?」「嘿!」

撒拉森都進到地獄吧!!」他扯喉高呼,奔向明衢左側旋掛的紋幟,一拋射向澄黃的旌旗──阿尤布精神象徵竟遭不明火點燃、諷刺光燄一如接臨的金黃剝蝕著布料,空中焚照一輪日光、煥赫夜魅與不祥。「Hashshashin──!!」眾人懾怒掏劍,湧向張狂刺客,一瞬間每個人皆相信他正是今晚釀禍醒鐘的嗜血兇手。

棕髮阿薩辛一度以為的天國之門前綻裂兩具肉體,漸壯雨勢敲退喧嘩,擴散沿衢紋畫行的紅蛇,入耳龐雜,入眼則黏濘,嗅進水幕沁心,送進蕾蓓的刀吻不留歇,採割落瓣汲雨成花。

有些阿薩辛會說,當你認為眼前是一場美景的同時,你會在殺人的時候笑。那讓你看起來像鬼,白色的魔鬼。

Nidal笑了,笑得比四周怒放瑰華更冶豔。

這不是天國玄關,是地獄之門啊。


◆◆◆


貝魯特受地形所制,環海城牆並非平順畫方堆建,而是曲折蛇繞圈檻不規則的形狀,距門關右側約一場(*)外的城牆折向灣夾,巡牆哨兵若被引近隘口、便無法識辨隙藏折角內的異狀;察見火光為信號、白色阿薩辛趁勢順內檐死角登上宇墻,將繫索鉤爪牽穩岩際、裨益後將攀繩跟上;抵達石臺頂面之前、原本守定位的弓兵見異已先趨步走向左側城樓,暫留步道上近半場之寬無人監伺的空缺,他們瞬間越過垛口外檐爬下城垣,夜暗不明加上雨勢掩聲,皆助一雙潛越客順利踩入港灣石路。

Malik右臂發顫,掌心被粗繩咬出滲血纖維,單手攀繩攻上近三竿落差的城牆實非常人所能,自失臂以來他的體重也跟著下滑、並非病弱、而是訓練攀爬必需降低單臂的負荷量;天雨岩滑,即便輔以鉤索、墜落風險仍極高,阿薩辛為了高速緣牆鍛鍊出徒手碎木的握力,這也是他自督復健過程最重視的一環──但不論獨翼青年如何掙扎,往昔細行末節如今變為沉重負荷卻是不爭的事實。

Altair雖未同隨行者交換嘉許的眼神,仍主動攬繩捆收輔行的鉤索,Malik也由他幫忙、明白此時與執務者互助才是最省事的做法。身邊翦影沉默以對、沒有人願意點破:宣教長其實不必跟來。

從進入貝魯特直至現在,聯絡處的暗號、Jericho的嫌疑、Tahl身亡、Ubayy的說辭、以及Nidal出現,串連一條索往終局的單行道,沒有岔途和滯留,這一切太順遂、就像徑入精心鋪畫的建渠地圖;黑色青年直覺路道堂皇必有其盡處,銜接末途的恐將是埏隧,不安份的貝魯特城釋懷諂迎外援、最後推送他們到世界的邊緣隤隕死淵。

他也知道Altair有話瞞著他,很多話。是以黑鷲堅隨不移,囂扈也罷任性也罷,他還有什麼能再失去?沒有了。挫折也好多慮也好,危急時棄下我吧,Altair。

身為阿薩辛只須誓死完成任務,而我此行只須誓死駕護你。

也許是頻次太近,警鐘這次沒敲響,但上方發出隘門有異的呼號與傳令,混雜雨聲瀟然一併被溟漭蒼海吞噬;關外石道極漆黑、城樓窗洞和銜棧邊的觀望臺透落熒火弄影稀杳,辨途困難使前路更險惡,所幸風勢不大、拍浪濺沫襲不進狹窄郭垣。

黑色阿薩辛記熟瞭望台方向,他們理應繼續東行約兩場距離、才能正面銜上直達塔臺的棧道,但關外郭衢僅供徼軍履踏,闖境陌客不該擅行、否則難免狹路相逢;兩人探右手觸牆腳步未停,領途者壓聲開口、盡可能控制音量不被浪潮擊消,「我們走船道接近瞭望台,然後你進去探查,我守外面。」

後方悄然、前者當他是默許。東行郭道左外側的岩陸、搭建眾多淺棧連入浮動波洋,供近百艘卸貨扁舟接岸登船,近港一帶吃水量不足以駛進遠洋運船,多由舢舨連絡貨船與碼頭,Nidal口述之柯克船即屬無法直接泊攏的船種,即使岸線遼闊、實際築搭供大舶與躉船卸貨的埠道只贅兩條,且全在撒拉森輪戍監控之下;Malik薦言「走船道」便指橫越星列艋舟、避過巡線伺近最遠處的瞭望台,此法與Altair曾往亞克港口行刺條頓騎士長Sibrand相雷同。

唯一不同的是天候。

白色阿薩辛握有主導行刺之權限,暗殺時機由他捉定、由他決斷目標應命絕何時何地;Altair蹀血於政商權貴性命興築的階臺奪得刺客大師席位,傲悖如Malik之流迂儒般的信條與仁義。然則救援任務非他首擅,也許刀下亡魂多不勝算,矢在追蹤或援救生還者的經驗卻寥寥可數──這次的救援任務並未給他選擇天候的機會。

吱沙。黑鷲穿行短橋躍進船案,未待平穩便輕馭雙靴連蹤三舟,留首席刺客頓足在浮棧邊窺望。

該死,別讓他回頭等我。白鷲岔腿陷入擺舟牽晃,他未曾涉足雨中掀浪的船甲,滂颯!夜濤沾腥擊舷、撲入鞋底一片冰溼,青年心急抽離雙脛躡入另一艘、放膽再接一艘,直踩至第四船規模較大,原想跨蹲穩步但水性莫測、撐起托足船艄擦撞偏舟,喀鎗!迫得驚鷙亟欲伸手扶桅──Malik是不是在看這邊?不行…不要扶、你可以!這根本不算什麼…。

潮水該是透澈、夜穹卻渲染無涯淼茫,望不穿的黑恣行妄動,沫散挾泥穢臭,稍作不慎便遭鰍一般的觸爪綑束腳踝、沒入利維坦(*)的巨顎,漫天浪囂此刻聽來就像遠古巨獸詭戾哮叫──但實在沒有什麼比被同儕憐憫更糟糕,瞭望台近在半場遙處、燈影仍不足辨前方尚泊多少船隻──媽的,Malik一身黑是想整他嗎?他快看不到前面那個兔脫的殘障了。

啪滋、噗滋、嘩沙、喀涮、革靴長時間磨損免不了進水,鞋耳像水閘一跺就洩出滿腳洪,擠壓液泡告訴自己每一步踩得多狼狽;海上兩隻迷途鳶鷹蜷軀委入舲船,瞭望台只距四舟之遙、貿然接近唯恐行跡敗露,兩者以篷架作掩護,觀察矗立碉樓配置的兵力。鶩舲狹長、偷渡客只能挨在一塊, Altair左肘壓著Malik右肩胛,右掌撐在蹲股上。

雨滴抖落糧桶苫帳、規律在耳側議論陌生的船員,男聲低喘無視身邊紛誹,「這裡還不夠近…想個辦法繞過去。」他希望左側同夥不會注意到自己的失態。

……「接下來是你的工作,我只能在這裡等你一起脫身,遇到什麼事就從窗口做個信號。」宣教長未移開凝望建築的視線,簡短結束話題後突然開口,「──喂,你,」

澎喀!黑浪冷不防狠推一把船艫,重心瞬刻挪向右舷,「……!」Altair右掌彈出接上篷樑,Malik右肩釋壓、同時左肩感到拉扯,啪嘰!某人又跋了個踉蹌……但還會有誰?「──還可以吧。」啞嗓吐口破天荒的問慰。

…………。超近距離的垂憫。可悲是慘白青年左掌緊緊扣住對方左肩,整半身幾乎偎在黑色僂背上,「…沒事。」後者左手鬆抓,側身稍退半步,靠右掌銜樑支撐重心,偏額盯向右舷外的灰色浮沫。秋霈浸透麻布吸附膚表,沁進後顱霑寒刺麻一陣一陣,奪去刺客慣有的專注力;溼睫垂露凝貼鷹眸、視線忽明忽濁,只得不斷擠眼排去障膜──不必要的干擾讓青年越發焦憋。

「需要人來醒個腦,我可以揍你一拳。」Malik像是會讀心一樣。

……轉個話題會更好。「Malik。」任務間不容緩、本該立即動身,但如果Shushan不在塔內──Altair突然萌生賭性,「你不輕易相信別人,好比說Nidal。如果聖殿騎士除了Jericho另有其人,你認為這座瞭望台裡會有什麼。」

宣教長仰首噓喟,「疑點太多──你不會有興趣聽的,不過我們的解答就在前方…動身吧,無人之子。」他用父名稱呼首席刺客,意謂如今正事要緊、不該談論私話。

「我不全然相信Nidal,只是如果他所言不假…我就必須去證實一切。」渾純的音量信誓旦旦。

黑色阿薩辛側頸,透過右肩窩斜瞵後方青年,他左甩過頭岔氣、帶回一個哂戲的表情,「你以為我在想什麼?Altair、我在乎的只有能否完成任務,我代你辨識所有話語的真偽,甚至連Basil和Ubayy都可以不信──至於你,只需要做決定,由你負責揭穿這一切…你不應該猶豫,這件事只能讓我來傷腦筋。」

霎。袍布離地、霤下涔淋滴落甲板,靴筒側過黑袍青年的左膀,足跟點上左舷,「等我。」吱叩!言畢重展白鷹姿態騰入波流。

Malik似乎在琉珠瀧漉中窺見Altair覆帽下略含笑意的唇弧。

我一直在等你,笨蛋。


◆◆◆


(待續)

(*)
Angel of Baal / 主之使者:音譯為Malakbel,前伊斯蘭時期(pre-Islamic,意指伊斯蘭興起之前)在Palmyra(古城市,今位於敘利亞境內)裡流傳的太陽神(sun deity)。
Ghoul / 食屍鬼:阿拉伯傳說中的怪物,會變身鬣狗,性好食腐。
Minaret / 叫拜樓:又稱光塔,是清真寺常有的建築,用以召喚信眾禮拜。
Mecca / 麥加:現位在沙烏地阿拉伯境內,是伊斯蘭最神聖的城市。
Teutonic Knights / 條頓騎士團:又名德意志騎士團,亦有參與過十字軍東征,成立於1190AD至今。
Laqab / 別號:阿拉伯命名中,描述個人外表或品行上的特徵的詞節。
He that increaseth knowledge increaseth sorrow / 加增知識的,就加增憂傷:典出傳道書(Ecclesiastes,舊約聖經詩歌智慧書的第四卷)中1:18節,據判由所羅門王所著。
Son of no one / 無人之子:Assassin's Creed主角Altair的父名(Nasab),音譯為Ibn-La'Ahad,意為無人之子。
Cog / 柯克:發明於中世紀的船種,使用單桅橫帆馭風航行,起源於北歐海域,隨十字軍東征傳入地中海。
Cyprus / 塞普魯斯:位於地中海東部、現今屬亞洲內的島國,現今全名賽普魯斯共和國(Κυπριακή Δημοκρατία)。
Maritime Republics / 海上共和國:中世紀義大利和達爾馬提亞(Dalmatia)沿海地區一批繁榮的城市國家的統稱。
Republic of Genoa / 熱內亞共和國:11th-1797AD,建立位於義大利西北海岸的獨立城邦,起先屬於中世紀義大利王國(Kingdom of Italy)中的一個塞城。
Ligurian languages (ancient) / 利古里亞語:文中所提為「古代的利古里亞語」,與今日通行版本不同,為一支已消失的古代義大利語系。
Levant / 黎凡特:指義大利以東的地中海土地、典出中古法語中的「東方」之意。
Seir / 場:由阿拉伯腳測距衍生的長度單位,意為「一個體育場的長度」,相當於192公尺。
Leviathan / 利維坦:典出《希伯來聖經》的海怪,希伯來語中原意為「扭曲」、「漩渦」。

(9/22)
非常應景的更新,真是天外飛來巧合
我有幫月亮兄設定本名但礙於他的個性所以人都恩召了名字還是用不到(抹臉)
欣賞第三章前六段請配合以下歌曲服用[歌A]
嫌太老氣(先聲明我很喜歡歌A不要誤會)可以換這個[歌B]
(妳是認真的嗎)
因為避免文思中斷其實我寫文不聽歌常常弄得昏昏欲睡噢此時突然覺得畫畫真幸福
(此話一講就有一堆人恨不得我快點回去掌本業)
只有回來抓錯或改大綱或抓資料的時候才敢開歌單,現在想想這段肉麻的A呆華麗大冒險大概和MUSE很配吧
(其實真的要聽還是會選Goth或地中海音樂)

A太女裝不曉得算不算雷
仔細看呀穆斯林女罩衫款式雖多得要命但大同小異啦除了眼睛你什麼都看不到
為何遊戲裡駐城的阿薩辛SPY也要蒙面蒙得只剩一雙眼,這不是女性綁法嗎,因為他是SPY嗎
還是遊戲的阿薩辛是阿日混和體(阿拉伯+日本)?忍者的話就可以這樣矇了(妳真的是認真的嗎)
常言道罩衫蔽體是為了隔絕男性色目,其實A太不這樣罩大概有很多玩家想捏他一把
M兇不出場A太就會開始拈花惹草好像已經變成某種定律,沒辦法他長得太帥腿太長(幹)
越想兩個人獨自放閃就越有別人來湊一腳,美夢容易醒這才叫人生呀啊噗喔(M兇鐵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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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6)
每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逢更新就吵
其實我很想把吵打成←居心何在呀
開始試圖用A太立場來寫故事就發現這人真中二,也猛然警覺原來A呆眼中的M兇如此喜怒無常大概是欲求不滿
我隨便編一個人都比他們好相處!這主角設定是怎樣啦(問妳啊)
為了找Adha的資料預習一下NDS版故事,個人覺得百分之九十九不是同個人寫的,設定也是,可能主劇組把重點要求丟過去就不管了吧哎
連接NDS故事再看所羅門聖殿任務讓我找到新的解釋...刺客大師的中二是其來有自(人生來就中二有啥好解釋)
但因為他的帥度強度都很外掛所以可以省略很多細節描寫真歡樂

話說有個東西私心推一下就是一代的波蘭版配音[噗浪介紹]
這充滿存在感和戰士氣息又兇巴巴的Malik有夠深得我心...我大概是病了連聽個配音都爽
整理一下聽過的版本裡,法/德/西/義四版找的M兇配音聲線比較接近,都是尖酸刻薄字正腔圓的文人腔,帶著讓人預想這個角色最後恐怕不得好死的那種尖銳感
...而美版的路人調就突兀得莫名其妙,卻是我唯一可以解讀的版本orz
倒是A太全體一致性蠻高的都很帥!波蘭的很受氣英文的很冰冷日文的很悶騷(欸)綜合一下多好呀尤其是悶ㄙㄠ(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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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這片海上不欠照明,那兩個就閃得像座燈塔(遮眼)
這次更新只有三節似乎有點沒誠意…!實際是已經寫到後面,本來想一塊發不過到這邊算先是一個段落

故事終於來到港口應該可以看出為何我對港城為何這麼執著的原因
沒錯就是因為A呆的水溶性
水溶性A呆這個詞誰發明好像不可考了但我一定要說給你擠霸婚!
天啊我好喜歡欺負他我是國中洨少年嗎還是我被Malik英魂附體(屁)

每天定時腦力激盪寫故事找資料真的很快樂,讓我憶起大學畢製那年嘔心瀝血的時光
當然啦這一番熱情洋溢全是為了自娛自嗨,請包涵我鍾愛在衍生品裡大把大把塞腦補的壞習慣orz
我為自己無止盡的過度發電感到羞慚又心喜也許總有一天會觸雷身亡吧
AC系列的超開放設定本身就是在引誘人犯罪you know欲遮還羞最可口了哈呼哈呼(歪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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